2025年05月08日
第08版:文化周口·铁水牛 PDF版

有风来过

■郭文艺

回老屋找个物件,路过那截土墙围的宅院。墙下铺满了油菜花,在这个明灿灿的光景里,显得尤为刺眼。不觉脚步停了下来。

蜜蜂和蝴蝶交缠着争采花粉,阳光照射着它们的身子,一些童话里的画面似乎陡然活在了眼前。

有风吹过,旁边的桃树轻抖了枝干,只沾得我头发肩角一片粉色。

这会子,村落四周竟出奇地静,只有大大小小的鸟叫声穿过层林,棱角分明。

这样的宁静足会使人陷入回忆,使我想起一些事来——

那时我很年轻,时间依然是春天。门前的梧桐树才刚刚有了些动静,距离开花尚早,而屋后的竹林里的一些竹笋大概率是拱出地面来了的。

那时,油菜花开得也是如此晃眼。不上学堂时,我就和伙计们整天在村子里瞎转悠。我们拿出一部分时光去南沟逮蝌蚪,成桶成桶地逮。逮了蝌蚪来不及看,便冷不丁都装进了扁嘴子的腹中。

若干年以后,我怀疑村里村外的池塘、小河里成群的蛤蟆都是从天外蹦过来的,因为在我的记忆中,那些个黑压压、密密麻麻的蝌蚪是早已被人捉光了的。

我如今是很少再见那些蝌蚪了。一是河塘都被挖掘机处理得很陡峭,水深得不敢靠近,再就是腿脚不方便,很少到河堤岸。

如此,春天看青蛙的幼崽在水里畅游就理所当然成了记忆里的事。

当然,我说的记忆里的事断然不是这样一件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某一件事,自然就引出了这样一番事来。

往事很深,深得你都走进去了,却仍看不清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

土墙内,以前住着赵老太太一家。那时墙外也有花开,每年都有,不光油菜花、槐花,也有榆钱儿、杏子、李子……比现在热闹多了。后来赵老爷子走了。

有几年,墙下只剩下充足的阳光,和那几个晒背的人。

我每次路过土墙外,赵老太太都会喊我,她喊我帮她捉大襟领子处的虱子。我把衣领子翻过来,认真地去捉,捉了虱子用两个手指甲盖用力挤。捉完了虱子,她又要我去帮她打洗脸水。那当口,我实是太年幼了些,用盆端不动,只能用瓶子到压水井旁接,再一趟一趟地送到她的脸盆里。直到看着她洗了脸,坐到门前竹凳上等人送饭,我才能抽身走开。

读完了初小,我就跟表叔去了省城,读书、学技能,如此一番七八载,最终失意而归。

赵老太太的性格是越来越古怪了。我背着一身行囊归来,听村里人都如此说她。母亲烧火时也提起了她——

脾气躁,她找你帮她提水时,你是不能够开口讲话的,只要你一开口讲话,那桶水她就不要了,她叫你再重新帮她打一桶,还埋怨你刚才说话间把唾液喷进了她的小木桶内,弄脏了她的水。如此,亲戚邻居都疏远了她。

上了岁数,身体不便,她只能扶了拐杖出去乞讨。每次临出门时,她都要踮起脚尖,在门框上放半块砖头,待回家来,便先挎着小篮,站门口左瞧瞧、右看看,若砖头看着有半点异样,她准能坐在门槛上骂一整天,不歇着的。

有一回,冬天实在是冷,路面上又结了冰。她裹着小脚能走到哪去?西坊你二婶子可怜她,回家给她掰半块馒头,端一碗菜送去,谁知她一看到就大声吼叫:谁家拿馍拿半块馍?啊,你这是看不起我一个老婆子呀,你这是来打发要饭的吗?

……

风又来,土墙外的大片花海起了波浪,阵阵浓香卷起若干往事,穿村巷,过桃林,朝着远处奔去。

倘若赵老太太还在,应该也一百零几岁的人了吧。一串串的花瓣间,藏着一个个过去的故事。古老的沈岗寺,在尘封着一代人记忆的同时,也在见证着下一代人的命运走向。

也许,许多许多年以后,月光、故乡、菜花、老墙,都只能在薄薄的书纸里揣摩品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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