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启峰
中原大地,伏羲氏执矩之地,龙湖之水静卧千年,滋养出莲荷的王国。从《诗经·陈风》里“彼泽之陂,有蒲与荷”的远古咏叹,到今日周口龙湖荷花节那灼灼其华的人间盛景,此地之莲,早已是根植于文化基因的生命图腾。正是在这片被羲皇灵气与千年荷风反复浸润的厚土上,一位执着的艺术家皮伟,以他手中的泥与笔,唤醒了沉睡的陶魂——荷花瓷,如一枝泥与火铸就的清莲,于古韵陈州再度绽放。
皮伟,这位成长于龙湖畔浸润于龙湖荷韵的工笔画家,心追工笔花鸟的细腻精微,神游于龙湖荷塘的婉约,“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意象,早已沁入他的血脉。然而,对于莲荷的表现,皮伟并未止步于纸宣绢素的传移模写,他把目光从纸墨转向窑炉,要让心中那朵最圣洁的莲荷,挣脱平面的束缚,在陶瓷这更为古老、更具时间深度的载体上获得永生。
荷花瓷的创生,每一步都是艺术与材料的激烈碰撞与艰难调和。宣纸的轻盈呼吸与陶瓷的坚实肌理,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皮肤”,如何能统一于一片莲荷的温柔?皮伟以工笔的耐心与敏锐,在泥坯上探索着一种“泥上纸意”。他反复尝试釉料与泥坯的干湿变化,让墨色在高温下仍能保留清透润泽的层次,如同捕捉一缕风在荷瓣上的短暂停留。
荷花瓷首展广州时,岭南知名学者、周口籍美术史论家李琰评价,二维世界的工笔画与立体的雕塑如何共舞而不相悖?这是荷花瓷审美形式的重要一环。皮伟深谙艺理同根,将工笔线条的韵律之美转化为支撑立体花叶的内在筋骨,将工笔画渲染的雅韵表现在立体花朵之上,以塑化形,以画入塑,让立体的荷花仿佛从平面的莲叶水墨背景中自然生长而出,打破了维度之墙,在空间里织就一曲虚实相生的莲之交响。
中国工笔画家渲染那层层叠染的微妙可控性,如何与瓷釉窑变那“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的莫测神工达成默契?这是“以有法追无法”的挑战。皮伟无数次在炽焰中领悟火的语言,既要精心预设釉料的流动方向,又需在高温下释放一部分控制,让窑火这位最古老的画师挥洒它的意志。最终,那莲花瓣尖的胭脂红晕、那荷叶上仿佛水墨晕开的青翠,仿佛是人力与天工共同签下的不朽契约。
绘画风格的清雅内敛与雕塑所需的体积张力,其风格语言的调和更是考验着艺术家的心性。皮伟在二者间寻找到一种高妙的平衡点——塑形取其神韵的饱满,而不坠于繁冗,画意则保其工致的风骨,更显空灵幽远。于是,荷花瓷的整体气韵得以贯通,如龙湖烟波上的一枝清莲,亭亭而立,静气拂人。平面与立体、水墨与釉彩、画意与塑魂,在火的洗礼中最终熔铸为一个和谐的整体。泥与火,这对最原始又最永恒的伴侣,在皮伟手中被赋予全新的东方诗性。
当荷花瓷带着窑火的余温立于世人面前,早已超越了一件精美器物的范畴。它是对龙湖千年荷魂的一次深情凝望,是陈州古陶基因在当代焕发的璀璨异彩。泥火莲生,皮伟以他的执着与悟性,在古窑的灰烬与龙湖的碧波之间,为我们寻回了一种可能——让传统在创新的烈焰中不焚而飞,化作永恒的清莲。这既是文化之根在当代土壤里不息萌蘖的韧劲,更是艺术灵魂在自我搏杀与淬炼后所抵达的澄明之境——恰如龙湖之水映照清莲,空明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