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日子》序:全鹏的写作道路

来源:新周口客户端 2020-10-22 17:23


我初识孙全鹏,是在几年前去河南周口的一次讲课活动中。周口作协主席柳岸显然很青睐他,派他一路陪同。我们在车上聊了不少,我了解到这位青年作家主要写小说,但认真读他的作品还是在最近。

令人欣喜的是,这位80后作家创作路子很正。他扎扎实实从短篇写起,从自己最熟悉的乡村生活写起,并不盲目追求时尚的都市情绪表达,或急于尝试数十万上百万字长篇的铺述。他作品几乎每篇都不超过万字,篇篇都经过省级以上文学期刊发表——这就是我所说的路子正。凭他的才能,靠他的城市生活体验,他完全可能成为他这一辈人中风行一时的网络写手,获取名上和利上的可观效益,可是他并没想这样做。

写小说,最好从短篇写起,因为一个短篇足以显示作者在人物刻画、情节设置、语言成色等上的功力,或暴露同样方面的缺陷,而长篇却往往容易藏拙。有些与全鹏同龄一开始就写长篇的人,往往只能将长篇进行到底,若翻回头来写短篇,则很难通过期刊编辑的法眼,因为编辑们可以轻易挑出很多毛病。全鹏将来肯定会发展到写长篇的,但那时的他可以说是已经科班毕业了。

一次活动中,我接触到一位网络耕耘的80后女作者,她农民家庭出身,擅长都市言情和玄幻穿越题材创作,每日盘下流淌文字数万,但从未写过故乡。我问她什么缘故,她的回答是写农村没人看。她说得不是没道理,今天的年轻读者们,更向往的确是现代情境和虚拟世界。但遗憾的是,她只能多凭想象写作,无意中却牺牲了自己最重要的文学资源,即经验的生活和对生活的切肤体验,这两者,偏正是产生好作品更坚实的基础。

全鹏不是这样,他是从乡土小说写起的,并长期钟情于此。这部《幸福的日子》所收入的作品,全部与一个叫做将军寺的村落有关,它无疑是作者家乡的化身。小说集的题材是齐整的,可视为系列性的创作,它们表达出作者对生命之根、对个体生命历程的忠实,这也是他的作品能够富于文学性、具有温馨感染力度的缘故。

纯文学之“文学性”是个有着确定内涵的概念,有其专业标准,并不简单以读者数量的多寡为依凭(读者也分为专业读者和非专业读者)。纯文学或传统文学是讲究原创和独创性的,在内容上,着重探索人的更广阔更深入的精神领域;在艺术上,重视创新,反对任何现成形式的重复。全鹏正是努力去这样实践的。

譬如,他小说中“奶奶”的形象就是独特而绝不重复的。奶奶曾是将军寺村唯一一个靠捕鱼养活一家的女人,把生意做到县城去。后来又喜欢上养鸡,养到几千只鸡。她喜欢用柳条扎成鸡笼子,精心放进去一只大公鸡和一只花母鸡,乃至于去世后,家人还惊讶地在她床下发现九只柳条编成的新鸡笼。这是一个传奇又普通的乡间妇女,她的一生已经结束,但幸亏有作者,给读者脑中留下一个可感的、耐人琢磨的人物。没有人会怀疑确有过她的存在,她也从未出现过其他作家的笔下,这其中便已经体现了纯文学一定遵循的价值观。

文学作品中,许多真正可贵的细节,不是来自想象,而是来自生活自身的演化,由各种生活逻辑交织发展产生,给予作者以暗示。

全鹏所运用的乡村语言,孕育于他生长的环境。他写,“将军寺村就是屁股大的地方,一扫帚能就扫完,将军寺东头的事,风一吹消息就到村西头了”,这种话语,打下了当地的民间印记,鲜活而地道,满足了文学性的追求。小说被称为语言的艺术,全鹏在语言运用上有天然优势可凭据,是可以走得很远的。

全鹏小说的一种特点,是写得朴实,不很追求故事性。就是说,不大设置曲折的情节,不大埋伏出人意料之笔,这使他的作品内容较为单纯,节奏较为平缓,染有某种散文的意趣。这也是一种有味道的写法,长处是尽量保护了生活的原生态和日常气息,以素朴的基调赢得人们的信赖。你会以为他作品中大部分人物及场景都是真实的,并不来自虚构与营造,当读者与作者达成这种默契时,艺术交流便变得更为融洽。

作者为人们呈现了一个他眼中的世界,这个世界不叫人惊讶,也不令人平静。作者着重考察着生存其内的各式各样人们的心态、希冀、遭际乃至命运。《幸福的日子》里,老锅是那么质朴,诚心诚意向人学养鸡,甘做一年帮工。他曾挣上过好日子,到头来却因求富心切、贪图小利撒手人寰。《方便面》中,小豆子的父亲常年在外务工,留奶奶独自在家操劳,直到奶奶去世后才匆匆赶回,小豆子对她只有陌生。《祖传的军功章》里,一户农家偶然发现爷爷遗下的军功章,确信它能值十来万元后,引起几个孙辈的争夺。《再相逢》中,曹明明依仗教育局岳父的权势一路做到校长,又因被妻子发现隐情官场失意。《娘在哪里》里,杜大山的父母本有一段人见人羡的婚姻,却经不起旁人的挑拨,造成双方无可挽回的重伤。《长长的秋风》中,父亲一时失足,导致夫妇感情破裂。二十年后,父亲返乡寻求妻子的原谅时,发妻已长眠地下,儿子也已难于辨认。《三妹》里,三妹与“我”青梅竹马、感情纯真,只因后来生活道路不同,彼此渐行渐远。再见面时“我”成为大学生,三妹却只能在发廊里为他理发。他们最后的相逢,竟是在风月场所。这些作品中,人性、亲情和伦理常成为全鹏叙述切入的角度,一幅幅人间图景使人分外感到,生活是美好的,生活也是不容易的。人们彼此相处,互相塑造和改变着对方,又同时被处境所改造。人性制约着人生,人性的弱点则可能经不起旅途的考验。古往今来,无数人怀着复杂心情总结过自己的一生,留下深沉的教训与经验,但这并不一定使后来人变得更为明智。每个人还是需要走上自己的旅程,望尽天涯路仍是困难的,许多选择面前仍存有茫然。全鹏的小说是现实品格的小说,是为当下人写照当下人,人们能从中多少读出一些人生的真谛,强固一些面世的良知,也就很够了。人们需要小说。

全鹏也尝试除写实外其它形式的表达,如《鼠人》、《李小花》等作品,以灵动变形的格调书写严肃的主题,展示了作者更广阔的艺术探索,也是值得称赞的,没有人能预测他将来的写作面貌。

当然,全鹏还只是出版了他的第一部书,他还年轻,创作尚在不断成熟中。他的第一部书就获得“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的出版,起点是高的,标志着他的创作道路已经获得业内的认可。我们相信他会越走越坚实。

(作者系中国作协小说委员会副主任、鲁迅文学院原常务副院长、中国作协创研部原主任、著名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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