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几场雨,小院前旷地上的青草开始疯长,放眼一望,仿佛一片没到膝盖的绿雪。每天出门的时候,我骑单车从斜坡上冲下来时,它们都会亲热地拽拽我的衣裙,拉拉我的裤角,有好几次偷吻过我裙裾下裸露的肌肤。
它们倔强地在我的小菜园里蔓延,已经高过绿油油的韭菜了,高过枝繁叶茂的茄子了,与竹竿上的豆角缠成一气,把小喇叭花开上了葡萄架。那种清新幽静的绿,能拧出水来。淹没了,淹没了其他一切的低矮,两棵向日葵在这一片绿色的海中显得越发鹤立鸡群。
刚开始我没有去拔它们,我喜欢自由的生长,哪怕只是一片青草。我已经习惯在这一片茁壮的绿中去寻觅谷雨时播下的种子。而它们也以清晨晶莹的露珠,傍晚草间的虫鸣,下雨时清新动人的天籁来回馈我的视觉、听觉,洗涤着那些在阴郁的角落堆积而出的铅灰色的伤感。
它们继续无声地长,更在夏雨的滋润下茁壮得异乎寻常。院前的小路已经被它们环绕,它们还在不断地扩展着自己的领土。冬日里家门前一条空旷的小路被逐渐蚕食成为弯弯曲曲的羊肠。有时我在繁忙的工作和家事里暂时停下来,不由会想:它们不担心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吗?也不担心动物的侵袭吗?不担心拥挤的人群,严寒凛冽的冬天吗?而所有的这些都仿佛是人们无法排除的顾虑,所以我任凭它们继续肆意生长。
有时我不敢去接近它们。时常有些小动物藏在下面,我也不想轻易去惊扰,或者是彼此惊扰。有谁能说那片土地,那块小菜园,就只是属于我?一只蛙,一条蛇,一只蝗虫,也是那片土地的主人。因此我渐渐放弃了对那里的打理,任由这一片汪洋的绿海涨潮,涨潮,再涨潮。
菜园边上的几株玫瑰,慢慢地似乎也失去了主人。可这些野草们依然忘我地茁壮,青的更青,绿的更绿,缠的更缠,绕的更绕,该深的也更深了。我的小菜园,在又一场夏雨之后,几乎变成了地面上一片壮观的小森林。有几株,竟然还越过了院墙,直接就长在了我的庭院里,那可是被水泥和沙土凝固的地面啊!
一切皆由于我的懒散和随性的心态所致,我想我不能再坐视不理了,我还不想早起打开客厅大门的时候看到一片小森林壮观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忽然看到了一切事物之美好所隐藏的另一面:自由过了度就会变成放纵。我必须行动起来,忽然地有了种“保家卫国”的激动。
既然已决定要拔掉它们,我忽然之间就感觉到了它们的生长是何等的杂乱无章,而且草草相护。戴上手套,瞅准最高的那株使劲一拽,“咝”的一声,旁边草歪了一大片,它却连根上的土都没动一下。天哪!现在到了我为这一片绿森林付出代价的时候了。我力排万难,侦探般抽丝剥茧拨开一块杂草,仔细查找它们的根部。然后拉住向上拽,也许是力气有限,拔了几下,它们的根还是纹丝不动。我想只有一根一根地对付它们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借助铲子……经过努力,那些已被我成功分开的一小片杂草终于躺下歇歇了。
很壮观的一堆。我一株一株地拽上来,再一码一码地往上撂,一直码到有去年冬天门前的雪人那么高。此时的羊肠小路逐渐清晰起来,而菜园里又已经爽朗得韭菜是韭菜,茄子是茄子,豆角是豆角。
我刚想喘一口气,忽然就想起了越过院墙那几株的非法入侵,连忙又一趟一趟地把它们转移到一片安全的地点——距离此地数十米之遥的垃圾堆上。之后,才坐在门口的小凳上微微地喘息。这下搞定了,难道它们在那种地方被烈日暴晒之后还能像火凤凰一样重生吗?我摇头,微笑。
消停了。视野开阔了。每日出门和回来时没有了它们热情的拉扯、亲吻我嫩滑的肌肤毕竟也是一爽心之事。难得清静嘛,于是品尝菜园里的果实时都感觉特别的香甜,那几朵玫瑰也格外的浓郁娇艳。我在玫瑰的四周加了几块砖以示其名花有主,也算给它们在野草丛生的地盘里重新找回了家。
又一场雨来了,又走了。我有些担心,担心青草们的“夏雨催又生”。清晨推门查看,还好,还算平静,除了潮湿之外一切都还依旧开阔,那片小森林的壮观已成为我家小菜园的历史了。迎着这一片清新湿润的空气我推起单车锁上家门,听着随身听的《蓝色多瑙河》向前驰去。
在经过那片垃圾堆时,我却无法不对它行注目礼:在那片看似被腐朽占领的废墟上,有好几株被我放倒的青草,又挣扎着——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