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沙颍文艺
 
 
 
2009年2月20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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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人家
蒋建伟

  唢呐河

  唢呐从一首民歌中醒过来,轻揉着眼眉儿,再向半空中连甩几声。接着,金灿灿的声音便顺着河谷向前滚去,麦子大片大片地成熟了。

  我从湛蓝色的心田上沙沙走过,阳光热切地拥抱着这些璀璨无比的泪珠儿,我看见他们暗红色的血液龙一样蜿蜒,并且于蜿蜒间相互拥抱,相互爱抚,相互亲密。哦,他们竟然还有无法用语言可以比拟的歌声。比方说我来到这里之前,他们的歌声诱惑了一大群云雀儿,也不知到底是谁醉谁痴。至于后来,忧郁的月色悄然来临之际,五月的小精灵们一个一个翩然而去,始终也没有留一个人的歌声。看起来,我的民间痴情的歌手,该怎样把湛蓝色的微笑盛满15岁的少年心房呢!

  春天还一直睡着,他们纵情的歌声已经展开了翅膀,很矫健地飞翔在心之上,梦之上,心梦之上。所以,时常会有那样一个红脸汉子,想把自己化作一滴疯狂的水珠儿,然后,也要像那条河流一样在平原上无限延伸。

  也许他不能化作一滴水珠儿,可这些理由都丝毫不会影响一个人水草般的青春季节。

  唢呐火

  着了火的唢呐,能点燃村人大片大片的哭声,声音落在了大平原的高粱地里,高粱们的眼睛都哭红了,哭肿了,哭得抬不起头了。

  秋天忧郁地失去了颜色,我发现,羊群驮着太阳跑进了豫东平原的秋天,金黄色的日子里,林木停止了生长,小草停止了歌唱,河流停止了舞蹈,太阳的青涩味道漫溢开来,阳光好像金子一样珍贵,你想抓都抓不住。

  正是农人收获的季节呢。我想趁冬天到来之前用照相机把这些火焰都拍摄下来,拿往城市里换一大把钞票。可是火焰却变得越来越小。远处,遥望羊群的小伙子是一个唢呐手,他两手往嘴巴前一搭,唇咬簧片轻轻一吐,火势又起。我见过几个这样的民间艺人,虽然青年吹手们相貌各异,但同样也能赢回高粱们的哭声。

  唢呐的哭不叫哭,不过,他一哭起来整个大平原都属于男性世界。这个罪孽深重的纵火者,可爱的贼,是他,将人类的心脏拆得七零八碎。

  平原上只剩下一棵高粱了。他极其孱弱地举起毕生的火焰,向我大喊大叫。农人们伸出去的手都长成了树枝,相互争抢着他们的火焰。大火熄灭以前,雪白色的羔羊们纷纷用舌头寻找温暖,躲进老羊的瞳仁里冬眠。看啊,我是多么地羡慕这些红高粱们,我徒步跋涉过植物的酒精源头,也小羊般幻想要进行冬眠呢。

  哭声惊起了许多白莲花,我的飞翔的泪,落在满耳朵的赞美诗的高粱地里。农人在哭声中是一垄庄稼,秋天快要走远了,我的静穆的白莲花,面带笑容。

  请把一朵火焰种在心灵大地上。我想,该把里面的杂物统统搬出,晒晒太阳罢。

  唢呐车

  四娃没有长嘴。

  唢呐就是四娃的嘴。随便吐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

  四爷爷用手一天天把我的脑袋摸大。很快我像疯长的野槐树一样超过了他的高度,并且硕大无比。那一年冬天,清瘦老人的大手冻成了两只通红的气蛤蟆,挂满了刀口子,煞是可爱。就是在那样的季节,我的四爷爷坚持套上了一架驴车,满满地装上泥粪,拉到村外的田野里,把唢呐声和泥粪大锨大锨地均匀撒开。

  我牵了驴绳,坐在远处唱歌,一如候鸟正在期待春天的来临。这时候,四爷爷突然停下手里的活儿,拿眼神招呼我过去。原来,那块地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坟,枯草纵横,四爷爷的眼窝里涌出一条河流。

  “这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咱不撒了罢?”

  “您不是说四奶奶这儿有‘金桥’一座吗?让我挖挖。”

  “我吹吹唢呐给四奶奶听罢,告诉她您老天天想她呢?“

  就这样,四爷爷的眼睛像河中央的浪花,粼动着对一个女人的无限爱情。我想此刻,我变成了一支屹立于四爷爷心头的唢呐。

  我套上了空空的车子。接着,我们爷孙俩挤在车把上甩开了响鞭子,吆喝着驴往回赶。一路上,我不再看路,什么也不想,不停地用手默默划着大大小小的圆圈儿。

  但愿来生,那么,但愿来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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