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四月天,王开文老师去世三周年了。在这三年里,我总常想起这位恩师。
在周口师专读书的时候,王老师教我们班的古代文学,那个时候我对他了解甚少,只是对他上的课感兴趣,二十多年了,他讲课的身影,他讲课的音容,他讲课的精彩现在还历历在目。
离开母校走上工作岗位之后,我每遇难题就写信求教,王老师是无信不复。记得第一次问的是《二十史溯闰表》的事,中国正史有二十四史,可陈垣的这本专著为什么只说二十史呢?王老师很快给我回了信,只用两句话便使我恍然大悟,真令我自嘲自陋。从“弱水三千”到“中国历史的层累学说”,从佛教的“大乘小乘”到《红楼梦》的不同版本,每有所问总能得到他的赐教,很使我增益。
有时去周口,我总要去看望他。1995年10月底,我在凤凰台花市选了一大盆初绽的矮化大朵金菊捧到王老师的住处。老圃秋容淡,黄花晚节香,他见了格外高兴,接过去放到向阳的窗台上,洒了水说“可以赏菊南窗下了”。那一天我们聊了很多。
王老师是1938年初中毕业,正值抗战花园口黄河炸堤,豫东成了水乡泽国。他逃到了南阳读完了高中就报考了兰州大学和当时的中央大学。到兰大报到后,又被中央大学录取,于是舍兰州到了重庆,大学毕业后到温州教书。
上世纪60年代初的暑假,王老师回太康探家,天黑时在县城下了车直奔县高中,看有没有他认识的或认识他的人。全校只有一所房子有灯光。他刚到门前,屋里的人抬头一看问道:“王开文你啥时回来的?”20多年没见面的初中同学竟然一眼认出他来,激动得都流下了眼泪。人生契阔,两人促膝深夜长谈。当老同学问他愿不愿回来,他断然作答:“只要需要”,老同学说不是需要而是太需要,啥时能回来?他说“现在都可以回来!”两人就此谈妥。
回到温州,他盘算怎样和校长讲。
一见校长的面,想不到校长突然问:“王老师,你说你回去探家哩,咋跑起调动来了?”这一问使他懵了。校长拿出太康县教育局函件让他看,他才感到太康的动作太快了。
办完调动手续携师母北返故里。从他讲此事的笑容里,让人感到他为他的这次选择而欣慰。
我告辞时,他从书架上抽出了他编著的《王新桢诗文选》,写上“李郁哂纳”加小篆印章递给我,并嘱咐我,发现文中有错讹之处,一定要记下来,以备再版时改正。
随着电话带来的方便,我和王老师通信渐少。
2000年元旦,两班同学离校20年又云集周口,在金桥宾馆师生相逢了。王老师寿过八十,对这位师中长者,同学们都前趋问候,合影留念。当同学拥着老师们步入餐厅时,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乐队管弦齐奏,同学们笑语喧哗,酒杯高举,共庆新世纪的第一天,共祝老师健康长寿。王老师看桃李满厅,欣喜而蔼然,愉快地接受学生的祝酒。有一位同学放下酒杯,高声倡言“师生相聚,岂能无诗!”当场献诵。因想同学念老师,那天,我写了《喜师生重逢》:负笈星散二十载,相聚还来颍水边。长忆泮池三年书,难忘金桥一顿餐。写好后,抄给王老师,请他指正。
2002年夏,收发员拿一封李义收的信,问是不是我的。我一眼认出这是王老师写给我的。字写得比前几年松散而笔迹颤抖,看着李“义”学棣的称呼,使我感到老师真的老了。这封信除鼓励我终生学习,勤于笔耕外,还写道“周口师专‘专升本’上月挂牌,成为周口市惟一的高等本科院校,河北新校址面积五百多亩,正在大力兴建中。”喜悦心情溢于言表。我想之所以给我写这封信,是因他听力减退,怕在电话中不易沟通的原因。
我看后,怀着敬仰的心情立即写了回信。
时隔不久,他得知黄泛区农场正编撰场志时,又给我一信。信中说:“1945年8、9月之际,我在重庆沙坪坝中央大学,当时是大二,我约请西华、扶沟、太康等各县在国立中央大学的同学成立黄泛区同学会,并以之为名写出《意见书》,上送当时召开的全国政治协商会议,要求在抗日胜利之后开发建设黄泛区。计当时的同学有西华的李炎、周口的靳炎、扶沟的樊守义和太康的张全才和我等。
以上情况你等编写《农场志》时可在相关处加上一笔,也是有意义的。《农场志》编好后,可赠我一册作为纪念。”
接信后不久我去看他,身体更显瘦弱,扶杖徐行,但精神矍铄,声音清朗而思维敏捷。谈到“黄泛区同学会”,他说,“虽然知道国民党军队炸开黄河,造举世震惊的人间悲剧,当时我们出于热爱家乡之心要求国民党政府建设黄泛区,理由只能说是抗日水淹日寇,豫东受害,全国受益。《意见书》写好后,我们三人步行送到全国政协大会秘书处。”他还说“毕业后,黄泛区同学会再也没聚齐过,有的离校后就去台湾谋生了。”
去年4月,我公干上海回来,得到王老师去世的消息,追悼会已过去几天,尽管他已是望九高龄,我还是觉得太突然了,尤其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没能亲与吊唁,实为一生之遗憾。
此生为能得王老师亲炙而欣慰,想起当年我在周师读书时因急病入院,王老师和张文礼老师一同去看我还恍然如昨,可两位老师都驾鹤远行矣。
不忘春风教,常怀化雨恩,在这四月天的哀思中,追忆往事以成此文,为先生三周年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