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雄是一个日本人,名字的全称叫中岛东雄。
为什么要寻找东雄?
寻找东雄,在一个时间内成为我心头的一个结。其实,我和东雄非亲非故,连委托我寻找他的人,也和我非亲非故。这个非亲非故的人,把一封电子邮件发到了我的邮箱里。我看到那封邮件后,心里就产生了这个结。我非常想帮助这个人去完成这件事。尽管这是一件非常渺茫的事,是一件看来不可能完成的事,但我还是决定去试一试。我想了解那段历史,我想寻找一个故事。我感觉这里面一定有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
在叙述寻找东雄的过程之前,我先把那封电子邮件抄录下来,好让读者对我做这件事有个初步了解。
我叫雷生,生于一九四四年农历正月二十一,属猴,现居住在新疆某某市某某小区七号楼一单元302室。我父亲日本名字叫中岛东雄,东京人,中国曾用名宋庆恒。一九四零年至九四五年曾在河南省淮阳县城内开一“东明洋行”经商。父亲若健在,年龄应在八十五岁左右.。父亲认识的亲属,外祖父雷林多(一九五九年去世),外祖母雷张氏(一九九三年去世)母亲,雷蓉(一九五一年去世)。我本人生在河南省淮阳县城成达街由外祖父、母抚养成人。后流落到新疆参加工作,二零零四年退休人到晚年追根溯源颇多伤感,非常希望能在我有生之年知道父亲的情况。故恳请各位热心人士帮助寻找我的亲生父亲以圆我风烛残年的思父之梦……
现在要做的是,该从哪里入手,寻找那个叫中岛东雄的人。这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雷先生提供的寻找父亲的那几个关键人物还健在吗?那个叫“东明洋行”的铺子还有人记得吗?那条叫“成达街”的旧街又在哪里?
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去做这件事。我对着那封电子邮件发呆。后来我把电子邮件打印出来,让几个人看了,他们比我更渺茫。他们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种嘲笑的神情。他们也许是这样想的,老钱没事干了呀,去管这八杆子打不着边的闲事。但这丝毫影响不了我寻找东雄的决心。我决定先寻找那条叫“成达街”的老街。我有个姓唐的朋友,退休之前在县志办工作。我估计他一定知道成达街在哪儿。我拨通了他家的电话。他在家,可是耳朵有点聋,他问我是谁?我说我是钱良营。他又问:谁呀,我听不清。我又重复了一遍。这次他听清了,说你叫范连成?范连成是谁呀,找我有啥事?我“扑哧”笑了。我说,唐老师,我不是范连成。听我不是范连成,他又拎不清了,只得找他身边的家人做翻译,才弄清我不是“范连成”而是钱良营。我们两个便在电话里都笑。他说人老了,各种“机器零件”都发生了故障。我说,是的,这些零件想换都不成,只等着退役吧。与一个耳朵失聪的人在电话里聊天显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我便直奔了主题,问他成达街在哪?这次他听清楚了,没再打岔,很爽快地告诉我,成达街就是现在的文化街,文化大革命时曾叫东方红街。
我向唐老师道了谢,放下电话,便决定去那条街。
那条过去叫成达街或东方红街,现在改叫文化街,是一条东西街,不过有五百米长,街道狭窄,也就是十多米宽吧。街两旁是或三层、或四层、或五层的楼房。窄的让行路人有一种压抑感。
我的工作单位离那条路也就十多分钟的路程。我很快来到那条街上。因为我曾在那条街上走过多次,一些老街坊的面孔也似曾相识。我走进一间小铺子,这间小铺子卖的是一些文化用品并兼糖果之类,都是供小学生用的。离这不远是县城比较著名的一所小学。因为当时还没开学,生意就淡了些。看铺子的是位中年男人,他以为我是来买东西的,态度很热情。我很抱歉地说,我不买东西,我想打听个人。这丝毫没有降低他的热情。他说,你找谁?这条街上没有我不认识的。我笑了,我说我找一个叫中岛东雄的人,你认识吗?他也笑了,说,这好像是个日本人的名字,你应该到日本去找。我说,你说得很对,他就是个日本人,可是他在这条街上住过,并且开过一个叫“东明洋行”的商铺。他便一脸迷茫,说,没有这个人啊,没听说过这个人呀!我笑道:这个人六十年前在这里。他笑着说,你真会开玩笑,我今年才四十岁。六十年前,我父亲才刚出生吧。我说,看来有点难为你了。他说,你要找现在的人,或许我能帮上忙。我就提出了以下几个问题:这条街上有姓雷的吗?他是这里的老住户吗?他们现在住在哪儿?他都给我做了回答。他指着不远处一座坐南面北的三层小楼,说,那就是雷家的小楼。一楼是门面租出去了,雷家住二楼。你去找找吧。在那里你或许能打听到那个日本人的下落。他的声音里分明有一种善意的揶揄。
我去了雷家的那座小楼。客厅里只有两个顽皮的孩子,一看生人来了,便冲里间屋喊:妈妈,来人了。应声走出来位少妇,三十岁不到的年龄,看到我也是一脸茫然。我急忙做了自我介绍,并说明来意。她听了很抱歉地说,我刚来雷家几年,听你讲这些就像听故事一般,真的不知雷家历史上的这些事情,要找东雄,你去找我公婆打听吧。她说了她公婆的地址。
她公婆家住在县城南门口里的一座家属楼里,尽管她把地址说得很详细,我还是花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找到。我敲开那家的门,一个妇女探出半个身子用警惕的目光审视着我,问,你找谁?我向她报了身份,并说明了来意。她才放松警惕,放我进了屋内。
这妇女是那少妇的婆婆,她丈夫叫雷中。和那个死去的年轻的母亲的名字只差一个字。我心中充满了希望。我问她丈夫在不在?回答曰:老头子去西安儿子那儿过年去了。怎么这么不巧?但我还是问她:你知道东雄的下落吗?她听了也是一脸茫然。我继续说,他的中国名字叫宋庆恒,是你们雷家的女婿。她说,我们雷家没有这个女婿。我急忙解释,不是现在,是六十多年前的事情。她这才明白过来,说,我今年才六十九岁,你说那时候的事,我不知道。我的心一下凉了下来。我说雷生找父心切,难道一点线索也没有吗?她对我说的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听了我的话,忙说,你是说雷生找他爸呀!这句话又让我充满了希望,我说就是。她说这个人呀,我来到雷家后倒是听说一点,不过详细的情况,你去问雷深吧,他对雷家的情况掌握得比较多。
尽管在她这儿没打听到东雄的下落,但毕竟又找到条新的线索。
雷深是一位退休教师,七十岁左右,身板还算硬朗,身上带着一股子儒家气息。我开门见山,向他说明了来意,并让他看了那封电子邮件。他放下电子邮件,并没有急于回答我提出的东雄现在在哪儿的问题,而是介绍了他们老雷家的情况。下面这段文字是根据他的叙述归纳的。
“四十年代,我们雷家在淮阳也是一大户。我父亲他们老弟兄九个,我的父亲在排行中第八位。雷生的外祖父排行老大,我喊大伯。他母亲是我大伯的长女,我喊大姐的。由于父亲那一代弟兄多,并不在一条街上住。我大伯是住在原成达街的,当时那条街还叫宪门街。为啥叫宪门街,因为日本的宪兵队就驻扎在那条街上。我大伯东邻就是宪兵大队院,这样,我大伯一家人想不和日本人接触都不可能。
故事就是这样发生的,东边的院子住着一帮日本人,其中有一个未婚叫中岛东雄的长相英俊潇洒的日本青年,而西边的院子里有一个青春活泼的妙龄少女。是日本青年强行占有了中国少女,还是中国少女钟情于日本青年,这一段是非恩怨的缘情已经拎不清了。但最后的结果是,这两个青年结婚了,他们在那个年代,跨越了无数道沟坎,走在了一起,并且最终有了自己爱情的结晶——生下了一个男孩。这是一段爱的奇缘,可惜这段爱情故事最终只能是一场悲剧。抗战结束后,中岛东雄要走了。他为什么要走?难道为了妻子和儿子他不可以留下来吗?可是,他却没能留下来。我想,原因只有一个,尽管他开着东明洋行,他还是个军人,而作为战败国的日本军人是不可能留在中国的。东雄要带着他心爱的女人和襁褓中的儿子走,可是女人说什么也不愿走。女人没有走,儿子也留下来。从此,这个家庭的悲剧开始上演了。女人在那个日本男人走后,在世人的眼里,成为一个异类,她遭受到的冷嘲热讽,以及谩骂,超越了一个弱女子的承受能力。这个女人精神失常了,疯癫了,后来,也就是一九五一年,这个不满三十岁的女人就带着她的梦走了。
雷生从此成了一个孤儿,他是在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呵护下渐渐长大的。他从一个婴儿长成了一个暮年老人。在他漫长的六十多年的生涯中,我不知他跨过了多少个坎坷,经历了多少磨难,但他终于坚强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在雷老师那里,我是不是寻找到了东雄?我想,能看到这篇文章的人,已经得到了一个答案。
难得的是雷生人到晚年,还追根溯源,寻找生父,以圆风烛残年的思父之梦,但那个叫中岛东雄的人,是否还记得他留在异国他乡的骨血?寻找中岛东雄,雷生与我,也许从一开始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一件事。因为那个叫中岛东雄的人早已在中国消失了,或许,他已经进入了天国,他已经成为一段历史!一位哲人说过,一个家族,在人类社会的这个大家庭中,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细胞,正是这些小小细胞的存在,才有了人类社会,才有了历史的发展。
雷氏家族也是这众多细胞中的一个。
雷生与我,是不是都在寻找某段历史?
也许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