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走在异乡繁华的城市街头,忽然闻到一缕香甜的烤红薯味,只见路边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上正冒着氤氲的热气,边上围着的几个人正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香甜美味的烤红薯。
记忆又回到童年,那时的中国农村仍徘徊在温饱线的边缘,史无前例的十年浩劫把人们折腾得不仅物质极度匮乏,连精神也苍白得如人们没有血色的脸。落后的技术与禁锢的思想,使贫瘠的黄土地出产的粮食无法养活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的人们,于是,漫长而苦难的岁月里,红薯成了最好的救命的东西,它是每家的亲戚,面对饥饿与贫穷的我们一起作最后的坚守。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种上大片大片的红薯,因为红薯不仅产量高,而且红薯叶、红薯梗还能拌玉米面蒸着吃,再泼上些蒜汁,就是一道不可多得的佳肴,能为人们省下些粗粮。深秋了,下过霜后,红薯叶开始变黑,收获红薯的季节就到了。大人们举起抓钩朝着裂开缝的主根周围锛去,一大串硕大肥实的红薯就蹦了出来,不一会儿就堆成了一大堆,远远望去,小山似的,煞是喜人。孩子们喜欢吃刚刨出来的红薯,擦去上面新鲜的泥土,就大口大口地嚼起来,既脆又甜,穷人家的孩子一年到头吃不到什么零食,红薯就成了他们最解馋的东西。红薯秧从地里拉回家后,树杈上、墙头上,晒得到处都是。冬天里,晒干的红薯叶就是乡亲们下面条的菜。整个冬季,人们吃着红薯窝头,喝着红薯汤和红薯叶面条,就这样一天天重复着相同的日子。有句流传很广的话“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就是对那时人们生活的真实写照。
红薯可磨成面粉做窝头和面条,是乡亲们日常的主食。记得家里的磨房安放着一盘谁也不知转了多少年的石磨,表面坑坑洼洼,粗糙不平。在昏暗的油灯下,蒙着双眼的驴子在窄暗的磨道里不知疲倦地一圈圈转着,就这样碾着面粉,碾着岁月,碾着一代又一代人简单而遥远的梦想。我常牵着奶奶的衣襟影子似的跟在她身后扫磨盘上的红薯面,闻着红薯的芳香,看那纷纷落下的面粉,心中充满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憧憬。
历史的车轮跨进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笼罩在人们心头的十年浩劫的阴影才逐渐散去。在富民政策的号召下,乡亲们投身于经商办厂、创汇增收的经济大潮中。富了的乡亲们在村里修了水泥路,装上了路灯,用上了液化气,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人们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每天都像过年似的,顿顿都有大米、白面、鸡鸭鱼肉……常常犯愁不知吃什么好。于是,红薯又重新摆上了人们的饭桌,当做调剂生活的美味佳肴。老人们常摇头叹息,感叹这生活变化真是快,昨天还是贫穷人家标志的红薯,今天又堂而皇之地走进人们的生活。当一种食物一直伴随你生命的一个时期时,你会认为这是一种无奈和悲哀,总是想方设法排斥它、拒绝它,但当你远离这种食物多年后又不期而遇时,又觉得依然是那么温馨亲切,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辛酸岁月,于是会以一生中少有的热情接受它。其实,人们并不简单地是为品尝红薯,而是对生命中一段难忘岁月的钩沉和打捞,当人们品味红薯芳香时,也是在回味那曾经占据过一段生命的时光。
岁月如烟。当年整天和红薯为伴的日子渐渐远逝,如今的我总是不时想起家乡那曾经与乡亲们相依为命的红薯和那段难忘的红薯岁月。今天,如果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偶尔发现一大片碧绿的红薯地时,我不知道它带给我的是喜悦,还是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