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沙颍文艺
 
 
 
2009年12月11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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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
万高鹏

  一

  一次,我去人民商场买东西,在商场门口遇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在那儿独自玩耍。因是上午刚上班,进出商场的顾客并不多,他在商场门口就对那道玻璃门发生了兴趣——将两扇门关住又合上,合上又关住,如此往复,玩得很开心的样子。我走近门口时,下意识地望他一眼,他便立刻惊恐地躲到门后,好像我的目光是一颗小石子向他砸了过去。他躲在门后露出一张圆圆的脸,那双黑而大的眼睛,戒备地打量着我,做出随时欲逃的架势。这时我才意识到他是一个兔唇患儿,不免多望了他一眼,他立刻又把头一缩,眼睛就像一对惊鸟的翅膀,似乎一撒把就要飞去,我急忙把目光收回。

  他的脸蛋儿、头发和衣服都脏兮兮的,惟有那双眼睛像水一样的清、涟漪一样的美丽,联想起他的兔唇,让人看后就会不觉一颤。也许正是因为有许多像我这样的目光时常向他投去,才使他在沉浸在自己的快乐里的一瞬间,而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而惶恐。显然,这是一个流浪儿,一个敏感、自卑、自闭、孤独的孩子。

  我没有再多想,也没有驻留。瞬间一热的心随即冰冻,冷漠地从他眼前走了过去。

  二

  几年前,在一个浴池里,我曾看到过这样一双眼睛。

  那天我洗浴完毕后,在休息大厅的大镜子里看到自己的形体——背又驼了许多,于是就对着大镜子做起了扩胸运动,还攥紧拳头挤出肱二头肌,一副自我欣赏的做派。这时我却感到有一双眼睛在幽幽地望着我,那双眼睛让我感到心被轻刺了一下,微微颤抖。我装着不经意间将目光瞥向镜中的他,看到一张苍白、清瘦、干净、年轻的面孔上,有双眼睛深邃而忧郁,在望向我的一瞬间又分明多了一丝灰暗。也许,还有疼痛与妒忌。

  他盘腿坐在紧靠着大镜子的休息床上,坐禅似的长久地望着镜中的自己。他是一个小儿麻痹症患者,右腿从股骨以下直至脚踝,薄薄的皮肉包裹着腿骨让人想起裸露的藤……

  生命就是这样的不完美。他那双看似平静、忧郁的眼睛,使我想起忧郁画家席勒笔下的眼睛——那种内心渴望与绝望痛苦的交织,像一池深沉灰暗苦涩的海水,让人一望,不觉就是一个颤栗。我感到心被慢慢揪起,能挤出肱二头肌的胳膊悄悄地垂了下来。

  三

  2006年在去外地的火车上,一个乡下中年男子在紧靠我座位的走廊里和列车员讨价还价。原因是他的小女儿没有买半票,列车员让他补票,他说女儿是残疾人,办了残疾证却忘记带了。看到列车员还在迟疑,他赔着笑脸说,这几年给女儿看病,钱都花光了。他反复说着。看到列车员还没有表态,他又反复说着,没办法,真的没办法。他似乎把所有的理由都说完了只剩下这句话。列车员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我的目光随着男子的背影落到上车门的过道里,一个小女孩木木地站在那里,这是他的女儿,看上去就像卡通里的大头娃娃。火车上闲来无事,我就踱到那个男子栖身的过道里,蹲下身来和他一起抽烟聊天,他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起了他的故事。

  女儿今年十四岁了,个头看上去却只有七八岁的孩子那么高,尤其是头显得特别大,都是小时候吃一种“黑心”奶粉吃的,这个厂家据说几年前已被取缔,当时和他女儿情况一样的受害者,有的得到了赔偿,但他却不知道。几年里,为给女儿治病他已花光了所有的钱,现在是一边打工一边给女儿治病,遗憾的是女儿的病始终不见好转。

  去年他在建筑队打工时被砸断了腿。我说那个建筑队老板应该为他负责的,他却笑着说那其实也不怨人家,是自己不小心被倒下的砖头砸断的。他捋起裤腿让我看腿上的伤疤,小腿上两道很长的伤疤扭扭曲曲的,可见手术做得并不好。自从砸断腿后,他再也不能干重体力活了,自然挣的钱也不多。女儿的病还得治,要不,孩子长大了不怪罪父母吗?好在这次去省城一个教授说孩子的病有希望,只是一年几千块的费用让他很是发愁,而且这样的治疗还不知要持续多少年。亲戚朋友已被他借了个遍,借得亲戚朋友都不敢见他了。

  他用河南乡下男人那种特有的大嗓门给我说完了这些。在我这个陌生人面前他一直面带笑意,时不时下意识地咂吧一下嘴,说声没办法。似乎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无奈,想得很开。他还特意对我说其实他是一个很开朗的人,乡邻间都知道他爱说笑话。老婆曾怪他怎么还笑得出来,他说老愁不得愁死呀。说不愁是假的,眼看女儿年龄越来越大了,总治不好以后怎么办!

  女孩在离我俩两米远的靠门处,耷拉着两只小手一动不动站立着。那双黑睫毛下黑色的眼睛,比她身后门窗外灰冷的天空离我还要遥远。我不自觉地走过去抚摸一下孩子的头,孩子始终一动不动。

  我说“黑心”奶粉应该为孩子的病负责的,并一再建议男子先不要回家,去他当地媒体求助试试,即使得不到厂家的赔偿,也希望能得到好心人或好心医院的帮助。下车时,我挤到男子身边把两百元钱塞到他手里,并叮咛他还是去找媒体试试吧。其实我也根本不知道媒体是否能够帮他,而我的能力也仅能给他拿一点路费。我知道即使倾尽我所有的积蓄,也救不了中国一个普通的困难家庭。

  后来,我给一个新闻界的朋友打电话,希望他能想想办法。朋友在电话的那头一边听我诉说一边笑。末了他说:我看这事你自己就能解决,你把你那套房子卖了就可以了。我知道他又在笑我的愚痴。末了他又说:这样的情况多了,你能帮过来吗?

  许多事经年后会变得模糊,但总会有一双双眼睛闪烁在你记忆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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