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一场雪啊!
砭骨的北风怪兽一样吼叫着,无情地抽打着光秃秃的树枝。
天地间冷得像冰窖一样,蒿娃和父亲蜷缩在被窝里仍被冻得瑟瑟地抖着。
门被撞开了,挟风带雪闯进一个雪人,是队长。队长身上披着一件露着棉絮的破袄。
父亲穿上油腻腻的黑袄,颤着声说,队长,风雪天来我家有事?
队长拍打着身上的雪,将破袄脱下来,双手捧着递给父亲,这是城里人捐的,咱生产队数你家里最穷,这件棉袄就分给你家了。
父亲哆嗦着双腿差点儿没有跪下来。他和蒿娃只有一件棉袄,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寒冬,他穿上棉袄,蒿娃就只好畏缩在被窝里不能出门了。队长真是雪中送炭啊!
父亲摸出烟叶,利索地卷了根烟,递给队长。队长点着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望着灰蒙蒙的天,叹了口气说,队里还有一些困难户,快过年了,我得到他们家里看看。
队长一头扎进了肆虐的风雪中。
蒿娃从床上跳下来,把袄穿在身上,像个将军一样在狭窄的室内踱着。蒿娃把手伸进衣兜里,意外地掏出个信封,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
信封里装着皱巴巴的票子。父亲哆嗦着手数了五遍才把钱数准——十三块三毛二。蒿娃兴奋得脸放红光,我们有钱了,过年能吃上肉了,能买鞭炮了……
父亲目不转睛地盯着信封,信封上写着:邮河南省周口地区大河路三号赵庆丰。
这钱可能是赵庆丰的,我要把钱送给赵庆丰。在蒿娃的感觉里,父亲的声音比蚊子的嗡嗡声还低。
母亲从万分惊愕中清醒过来,小心翼翼地说,咱们不偷、不抢,过年正缺钱,送上门的钱,就花了吧。
父亲将眼一瞪,斩钉截铁地说,做人得讲本分,得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什么时候也不能钻进钱眼里。
父亲装着信封,一头冲进砭骨的风雪之中。
父亲回来已是薄暮时分了,父亲回来后不安地说,队长说邮信的该回家过年了,他让年后再把钱寄过去。赵庆丰丢了钱,心里一定非常着急。父亲长吁短叹着,和母亲商量,寄信得花钱,周口离咱这不到一百里地,我把钱送去吧?
母亲没有答话,她知道就是答话也劝不动执拗的父亲。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父亲从床上爬了起来,用手巾兜了六个馍,蹒跚着离开了村子。
五天后,当家家户户响起零星爆竹声的时候,胡子拉碴的父亲才满身疲惫地回到家里。父亲一回到家就有气无力地说,有吃的没有?真把我饿坏了。
父亲一口气吃了两个玉米面馍。母亲责怪父亲,不让你去你偏去,今天是小年夜了,咋不早点回来?人家留你管酒管肉了?
父亲嘿嘿笑道,我到周口一打听才知道赵庆丰一家回太康老冢过年了,到太康老冢,我找了一天才找到赵庆丰的老家。赵庆丰紧紧抓住我的手,激动得话也说不囫囵:你你你真是雪中送炭啊……
那年蒿娃八岁。如今的蒿娃已是一个县级人民法院的院长了,面对种种诱惑,他总是想起八岁那年发生的事。他常常告诫自己,做官一时,做人却是一世,无论做官还是做人,都要像赵庆丰、队长、父亲一样多做些雪中送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