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生有三辆自行车。一辆人力(脚蹬)的,一辆助力的,一辆电动的。跟父亲感情最深的要数人力的那辆红旗牌自行车。这辆自行车是父亲结婚时母亲的陪嫁,所以父亲格外爱惜。记忆中,这辆红旗牌自行车的车把、后车座、大梁、前叉子和后叉子等地方,均被父亲用胶带裹得严严实实的,恐怕骑的时候不小心蹭掉漆喽。为了把自行车装饰得更加美观,父亲别出心裁地在车圈轴上各套一只可以转动红绿相间的“脖项”;另外,车条相互交叉的地方各卡两圈一寸见方的水红色塑料胶片。半路上要是突然遇到下雨,父亲绝不会硬骑自行车往前赶,而是毫不犹豫地扛在肩膀上,他是心痛车瓦里或其他地方塞上泥巴,腐蚀自行车。
平时,“红旗”很少闲置着,几乎和父亲形影不离。每天早晨父亲都要骑着“红旗”赶早集卖三哥(哑巴)编的提篮儿。要是卖不完的话,回来后,简单地扒拉一下饭碗,又骑车四处悠乡卖。
父亲的“红旗”还是村里的“婚车”。父亲说,他的那辆“红旗”是当时村里惟一的一辆自行车。村里要是谁家结婚,都会借父亲的“红旗”迎娶新媳妇。使用罢,东家不忘再扯上两尺红布,系在车把上,算是表示对父亲的谢意。因为是喜事,所以父亲也较乐意借给人家。
15年后,父亲的“红旗”渐渐失去了它应有的功能——再也不能负重了。父亲把“红旗”的全身用湿抹布一寸一寸地擦了个遍,然后把“红旗”挂在卧室东墙上的橛子上。
“红旗”光荣“退休”了,取而代之的是助力自行车。
“红旗”退居二线后,父亲从县城的旧车交易市场花了50元钱,买了一辆“大链盒”二手自行车。母亲不解地问父亲:“你咋买辆旧的‘大链盒’?新的耐骑啊。”父亲说:“这你就不懂了。明天我再骑到集上,改装一个助力的(烧汽油)。要是买辆新的改装就不划算了。”母亲用手点着父亲调侃说:“你真‘精’透顶了。”父亲又添了100元钱,改装了一辆助力自行车。
父亲骑上助力“大链盒”,每天跑百十里下乡收购破烂。直至破烂堆得如小山似的一驮筐,再往家返。父亲再也没有说累得腿筋骨痛。父亲靠着助力“大链盒”收破烂挣钱供养我们兄弟三人读书。所以,助力“大链盒”成为父亲的得力助手。
慢慢地,父亲上了年纪,很少再骑助力“大链盒”了。直至到了2005年秋,父亲同样把助力“大链盒”清洗一番,宝贝似的挂在卧室西墙上的橛子上。
没有了自行车,父亲无论到哪儿去,都要徒步而行。父亲倒很乐意,“这样好啊,上了年纪的人,多走走,对身体很有好处啊。你看我这身子骨硬朗得很呢,一点毛病没有。”
父亲每次上县城或者来我单位,都要走上一两个钟头的路。每次看见他走得敞开怀、满头大汗的样子,我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俺大(父亲),干脆明天我给您买一辆老年电动自行车,以后您再出远门就不会这样了。”我的话刚一出口,就被父亲截断了。“买啥买,净搭钱!”
我无言。
去年9月17日——父亲生日,我和妻子偷偷地给父亲买了一辆老年电动自行车送给他。父亲看着买给他的车子,核桃壳似的脸绽放出微笑。而后,我走进父亲的卧室,瞅了瞅挂在东西墙上锈迹斑斑、落满灰尘的“红旗”和“大链盒”,把父亲喊过来说:“俺大,您看‘红旗’和‘大链盒’挂在那儿净碍事,干脆卸下来您卖废铁算了。”
父亲的脸立即阴得能拧出一桶水来,“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我哆嗦了一下,忙称什么也没说,这才躲过一“劫”。
我知道,“红旗”和“大链盒”早已融入了父亲的生活,它们陪伴父亲度过最艰难的风风雨雨,已是父亲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