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钱良营刚刚杀青的小说《抱鸭子的女人》和《荠荠》，真真有一种先睹为快的感觉。这两篇小说都以豫东农村为背景，展示小人物的命运变迁，字里行间流淌着浓浓的乡情。在经济全球化的社会转型期，由于受消费主义文化思潮的影响，一部分人金钱至上、道德沦丧，从而引发了诸多社会问题。读了钱良营的《抱鸭子的女人》和《荠荠》之后，我们感到了作者对道德沦丧的忧思，以及试图对之拯救的努力，体现出钱良营作为有道德良知与社会责任感的作家的忧患意识和悲悯情怀。

　　《抱鸭子的女人》中的“女人”，是豫东农村耿大庄的耿玉莲，她容貌俏丽，“瓜子脸，肤色白嫩白嫩的，透着红，是那种胭脂红（就连城里的姑娘也没有那么好看的肤色），眼睛大大的，亮晶晶的，就像两汪清泉，睫毛长长的，牙像白玉似的白，鼻梁高高的、翘翘的，都说像大明星巩俐”。同时心劲很高，是个有主见、有理想、有追求的农村姑娘，“玉莲跟她妈她爸都说过，恁就生我一个女娃，我要让村里人都看着，我要比那些男娃有出息。我要做城里人，让恁也做城里人。”她想通过高考改变自己农村人的身份，但两次高考的失败，给她相当沉重的打击。不过她很快就振作起来，只身到城市打拼，为实现“做城里人”的梦想而不懈努力。像耿玉莲这样怀揣梦想，寻求城市身份认同的农村姑娘，在社会转型期物欲横流的城市，常常会受到挤压而付出惨痛代价。结果是耿玉莲“被城里人骗了。也被……城里人害了”。她先是被有妇之夫诱骗而怀孕，后又被打掉了肚里的孩子，精神受到强烈刺激而发疯，整日抱一只鸭子，把鸭子当作自己的孩子。耿玉莲的不幸，反映出当下社会，一些人道德沦丧，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他人的痛苦上面，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不惜给别人造成极大的伤害。夏衍曾说，“踏过旁人的苦痛而走向自己的幸福，这是犯罪的行为。”《抱鸭子的女人》通过耿玉莲形象，表达了钱良营对某些人道德沦丧的愤懑与谴责，以及对像耿玉莲这样的小人物命运的忧虑。

　　玉莲的不幸让人同情，但钱良营在《抱鸭子的女人》中，重点表现的却不是玉莲的不幸，而是玉莲受到伤害回乡以后，村人们给予她的同情、关心和帮助，让人感到了浓浓的暖意，体现出作者呼唤道德回归，试图对某些人道德沦丧给他人带来的伤害进行拯救的努力。

　　村人们得知玉莲的不幸以后，对她的同情与关心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到晚上亮灯的时候，村里大多的人家都来到玉莲家。来的时候怀了一种牵挂，一种关心，一种与人家分担忧愁的愿望，一种帮人家排解困难的打算。”像玉芝妈、玉柱妈、耿解放这些平时与玉莲的父母有些龃龉的人，现在也把以前的怨恨都抛弃了，余下的只有对玉莲的同情和关心。他们分别带了“晒干的大枣”、“留着过年待客的柿饼子”、“一篮鸭蛋”，来看望并安慰玉莲，希望她能尽快好起来。就连村长耿玉新，看到玉莲抱着鸭子坐在凳子上的神态，也“感到一种揪心的疼”。而一直深爱着玉莲的牛贤，不仅不嫌弃她，还下定决心“要和玉莲结婚”。所有这些，都让读者感到温暖，被村人的淳朴与善良所打动。我们相信，这种温暖和乡情，一定会治愈玉莲的心灵创伤。

　　《荠荠》给我们讲述的是豫东农村高堂店的“别拗人”与“痴呆人”的爱情故事。“别拗人”指小说的女主人公荠荠。柳青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荠荠年轻时，是“百里挑一的俊女，人长得好，又贤惠，又懂事理”。但她在选择自己的婚姻时，也就是说她在“个人生活上的岔道口”，却走错了一步，结果影响了她的人生，造成了其悲剧的命运。当时荠荠走进婚姻，有两种选择，一个是高堂店的复退军人高黑子，另一个是乡水利站站长的儿子高海子。农村有俗话说，“脚踏两只船，又想去河北，又想去河南，哪边条件好，船就驶哪边。”高黑子尽管相貌英俊、为人憨厚淳朴，但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而且家境贫寒。而高海子虽说脸面头不怎么样，特别是“黄牙根，两个龅牙，不笑看不到，一笑就如剥了皮的狗牙”，同时沾染一身恶习，高中没毕业就被学校劝退了。但高海子是独子，父亲是国家干部，他有可能被招工，“当公家的人”，家庭条件很好。两相比较，出于对物质享受的渴求，荠荠最终选择了高海子。在人生道路上走错，当然就要自食苦果。荠荠嫁给高海子，用村人的话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不，是牛粪倒好。可又不是牛粪，是狗屎”。高海子简直就是道德丧尽的“恶魔”，所以荠荠婚后非常不幸，不仅没有得到爱情的美好与生活的温馨，还经常挨打受气，高海子虐待荠荠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甚至用“钳子夹着她的下身，拿起钩针缝她的阴户”。后来又离家出走，十年没有音讯，撇下荠荠一个人在家，既要照顾幼子，又要伺候瘫痪在床的公爹，还要“操持着地里，操持着家里”，柔弱的肩膀支撑的是沉重的生活负担，其艰辛、困苦可想而知。而这一切，都是高海子造成的。可见，荠荠和耿玉莲的命运有相似之处，她们的不幸都是由于他人的道德沦丧带来的。

　　“痴呆人”指高黑子，他深深地爱着荠荠，荠荠嫁给高海子以后，他把对荠荠的爱深埋在心间，别人给他介绍对象时，他选媳妇的第一标准，即是“跟荠荠一样的女人”。荠荠遭遇不幸，高黑子没有幸灾乐祸，而是尽其所能、倾其全力，无私地帮助荠荠，为荠荠分担生活的重负。荠荠也越来越感到高黑子的善良，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可靠男人，但她有自己的苦衷，非要等到高海子回来办完离婚手续，才会嫁给高黑子。面对荠荠的“别拗”，“这个实诚得不透气的女人”，高黑子没有丝毫的怨言，也绝不勉强荠荠，而是默默地一直等待着、照顾着、温暖着荠荠，高黑子的痴情与执著，让荠荠深受感动，她说：“见过痴呆人，没见过你这么痴呆的人。”

　　荠荠与高黑子，都是豫东农村极其普通的小人物，也都不是完美无缺的人，但他们身上都蕴涵着美好的人性，如荠荠对公爹的悉心照顾，高黑子对荠荠的无私帮助，都给读者精神上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震撼。正是在千千万万像荠荠与高黑子一样的普通农民身上，我们看到了普通人对道德的坚守，从而散发出人性的光辉。

　　《抱鸭子的女人》和《荠荠》在叙述上，保持了钱良营的一贯优长。讲究故事的完整性，善于通过悬疑的设置，增强情节的曲折与跌宕。如《抱鸭子的女人》，开头叙述“玉莲回来那天，天上下着小雾蒙雨”，耿玉莲已经在城市过上了好日子，这在耿大庄是人人皆知的，现在不过年不过节的，回来干什么呢？接着叙述玉莲对村人的热情和询问，像没看到一样，而且“脸色苍白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人像中了魔怔一般”，怀抱一只雪白的鸭子，鸭子身上还套着一件酱紫色的马甲。所有这些，都让人感到迷惑不解，当然也就有了进一步的阅读期待。钱良营正是借助于一系列的悬念，把读者引领进了他精心结构的故事之中，并被故事所深深吸引。

　　当然，钱良营的这两篇新作，也并没有臻于至美。徐德明曾说：“乡下人进城，不仅要进行空间的迁移，还要进行历史穿越，在迁移与穿越的过程中，他们要付出巨大的生命代价”。当下城市中有数以亿计的农民工，耿玉莲是其中一员，她对农村的顽强拒绝和对城市的极度渴望，对城市人身份认同的焦虑和追求，以及为此付出的惨重代价，是有着较为巨大的阐释空间的，如果在这方面做更深的挖掘，相信会提升作品题旨的高度。

　　瑕不掩瑜。作为一个职业阅读者，我在读了《抱鸭子的女人》和《荠荠》以后，感到由衷的欣喜，认为这是我们周口作家立足本土叙事的又一丰美收获。我愿意把我的粗浅的阅读感受直率地表达出来，和读者诸君一同分享，同时也真诚接受大方之家对我理解这两篇小说偏颇的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