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辞世的日子,每每回家总能看到悬挂在墙角破旧的渔网,睹物思人,禁不住潸然泪下,有关父亲和渔网的旧事便一幕一幕地浮现眼前。
父亲的结网情节当与食不果腹的日子有关。一天难吃上一顿饱饭,一年难见上一次荤腥,如果从河里捞上几条小鱼,下入很少见过油腥的铁锅,那香味向远处飘去,几个饿肚子的孩子不知该有多么开心。
在集体劳作吃大锅饭的日子,要想抽出时间结一张渔网着实很难。父亲为结这张渔网,虫叮蚊咬,不知多少个夜晚整夜未眠,不知熬干了多少盏油灯,也不知多少次牺牲了劳动间短暂的休息。为省下买线的钱,不知多少次望烟兴叹,不知多少次以豆叶代烟卷,聊补难耐的香烟诱惑。为置办一套网坠,不知多少次求亲靠友,不知多少次找邻居死缠硬磨,最终还是没有借到钱,只好把人家的旧网拿走,将废物再次利用。
父亲的渔网终于大功告成,这真如一个艺术家的大作问世一样让他激动不已。从父亲有渔网的那天起,便与鱼结下了不解之缘。他整天打探着鱼汛,整天渴盼着鱼汛。一旦得知哪条沟里有鱼,或哪条河里过鱼,他总是拚命前往。不论是盛夏酷暑,也不管寒冬腊月,整夜未归的日子非常之多,劳作一夜空手而归的时候也不少,但他从不气馁,总是满脸的笑容,满心的欢喜。
若把父亲打鱼和现代人的钓鱼相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现代人钓鱼纯属休闲,并非为了吃鱼,而父亲打鱼的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为孩子们改善生活。然而,在那个饥饿的年代,你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因此要想捞到鱼或多捞鱼,必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力气足,能吃苦,别人撒不到的地方你能撒到。二是技术过硬,别人不敢撒的地方你敢撒。桥墩下边,歪树下边,水草丰茂处,往往是鱼的栖身地或集散区。这些地方虽然有鱼,但打到鱼并不容易。水草太茂盛,网下不到底,撒网之后,还要下水摸鱼。在桥下、树下打鱼挂网的时候很多,一旦挂住网或打到大鱼,不管天气多么寒冷,也不管水有多么深,都必须脱衣下水。父亲是个老气管炎,被水一冰一定会犯病,但他从不顾及,按他的话说就是“鱼头上有火”。
在缺油少盐的时代,母亲把生鱼用盐一腌,再拌点面,放在锅里蒸,现在想想那味道真叫鲜美。有时打的鱼不多,就干脆用荷叶包住在火里烧,味道非常别致。父亲有时也会偷撒队里养的鱼。每到夏天,他总拿一张席睡在池塘边,目的就是生产队养的鱼。一旦发现有鱼在池中集中,看看四周无人,便把渔网撒出。这时候父亲撒网特别绝,就是紧贴水面撒,一网下去不声不响总能捞到鱼,但父亲从来不撒第二网。
上大学的时候,在校生活还算可以,几乎告别了杂粮时代,但父亲还是时常惦记我,生怕我在学校吃不好。每当放寒暑假的时候,父亲总是提前几天就打好鱼,等待着儿子归来。也不知是不是我的运气好,每次回家总能饱尝一顿鱼餐。父亲也有无意中大获丰收的时候,他总会乘车数百里来到学校专程送鱼。同寝室的弟兄每每吃上父亲送来的鱼,总是别有一番滋味。后来同学聚会,老人送鱼的故事常成为我们谈论的话题。最近同学又聚,又谈及父亲,当得知他已辞世,同学的眼泪便汇成了感恩的海。
父亲沉甸甸的渔网讲述着一个庄户人家不为人知的故事,承载着一个乡村汉子朴素的爱子情结,凝结着一群儿孙对一位老人的无限思念。如今,父亲的渔网已被一位同门兄弟拿去,还在让它发挥余热。当这位兄弟掂起父亲的渔网撒向水里的时候,我想他已不再是打鱼,而是打捞着那份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