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说选刊》上看了柳岸的小说《润玉》，我略显激动，半夜没睡。这篇《润玉》较之她前几年在《十月》上发的那篇《燃烧的木头人》，有了内在性的飞跃。这种内在性的飞跃，是一个作家内功的飞跃，一是语言上的飞跃，如果说《燃烧的木头人》语言还有些“飘”，那么这篇《润玉》的语言，则是沉的、稳的、静的，不但内韵足，语言也有了骨头，有了“嚼头”和“品头”。二是故事好，结构相当的干净利落，故事走向不但吸引人，也和她要表达的主题思考到了一定程度的“妙和”。 

　　可以说，这是一篇相当完美的一个官场小说。 

　　《润玉》的角度选得非常新，不是直接切入官场，而是通过“玉”，通过二奶的视角，在转着写官场，故事和选材给大家留下的妙思也多，再加上《润玉》这个好题目，让小说的意韵更是深远了几层。

　　整个小说围绕着润玉的爱情放射开，明写润玉的爱情纠葛，其实是在写“官商一家”的纠葛。润玉是地产商人“送”给检察院检察长的“礼物”，但并非强行“送”的。可以说，作为古玩店里一个普通的营业员，润玉本来有另一条路或很多条的路可走，但是她没有去走，因为她潜意识里一直在暗盼着改变命运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嫁人”。当然，这不光是润玉一个人期盼，而是很多急着改变命运自己又无力的姑娘的集体渴盼。她们在“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种种世俗观念的影响下，在自己无力改变生存环境又渴望改变生存环境的时候，潜意识里便把人生命运的转机全部投注在“嫁人”一事上，哪怕是当二奶，只要能换来光鲜的日子，她们也是乐意的。所以当润玉被地产商人当作“礼物”“送”给检察院检察长时，她心里是庆幸的，是幸福的，心甘情愿地当检察院检察长的二奶自然也就成了必然。这就是润玉的爱情，一场嫁接在物质基础的爱情，包括她先前对商人那股朦胧的感觉和隐隐的渴盼，都是在优越的条件之上才滋生出来的。

　　爱情就是一厢情愿的幻想，当你阻断幻想的时候，爱情就不存在了。换言之，爱情就是一个人做梦或两个人一块做梦，但我们又不能否认它的纯洁性。因为正常的爱情，痴梦产生的基础是纯粹的心灵感觉，所以历史给我们留下了很多公主爱上穷小子的动人故事。可是在物欲充塞头脑的当下，如果润玉的“老公”和她的情人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润玉会去“爱”吗？绝对不会去爱，也绝对不会给自己“幻想”并滋生爱情的那个可能和空间。润玉的这点小心思在小说中得到了充分的流露，如果有哪个穷小子追她，她断然不会给他们机会的，为啥？因为他们还没有达到让她幻想爱情的条件。也就是说，润玉之所以会爱地产商人和她的检察长“丈夫”，因为他们有丰厚的物质基础和条件来孕育润玉的爱情和感觉。当爱情这种人世间最为纯洁最为纯粹的心灵感受，被完全物欲化和金钱化之后，我们看到的不是一个可怜的乡下姑娘改变命运轨迹的路程，而是一个社会的堕落和迷失。

　　如果说小说是在写润玉的爱情，不如说是柳岸是在有意为她的小说寻“根”、铺“根”，铺设的时代大背景。有了这个背景，有了这个“根”，接下来，柳岸写“官”、写“商”、写“奸”、写“诈”，便有了挥之不去的沉重和分量。

　　我们从润玉的孤寂生活里，看到的是她“丈夫”——检察院检察长的糜烂生活。从地产商人的生存危机中，我们看到的是环环相扣的世间黑幕；从地产商人打扮成环卫工人躲避追杀的细节，我们看到的是权力遮天的恐怖；从检察院检察长的光环和他的讲话上，我们看到的是中国官员的双重性和多重性，还有他们身上八面玲珑的圆滑和光润……可以说，整篇小说布置得非常妙，妙就妙在柳岸知道为人为事铺设“根”，写出广度和深度自然也就必然了。正是这个“根”，让小说结构有了枝蔓皆活的基础，枝蔓一活，整个小说便有了聚而不散的整体感和凝聚感，一气读完之后，来自故事结构上的完美感、紧凑感也随之而生……

　　当然，如果要骨头里面挑一次刺，《润玉》这篇小说也有一个内在缺陷。

　　这个“内在缺陷”仍是小说家的内功问题，这和上面所讲的“内功”不是一回事，如果说上面我说的“内功飞跃”是指技法、技艺的话，那么下面要讲的“内功”便是说一个作家的思想修为了。这篇小说总体思维还有些“流”，也就是说思维还没有完全冲破套路，没有挖出更深的东西让读者惊叹。我曾说过但凡世界一流的艺术大师，他们身上都有可贵的逆向思维，这种逆向思维属于天才型的思维，它在艺术创作上太重要了，无论是纵向比较，或是横向比较，凡是伟大的艺术家都必须具备这种逆向思维的素质，从而去突破套路和传统。当然，这种突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它是随着作家的文学修为和思想修为的日益提升，慢慢地从无意识的偶然得之变成自觉的意识悄进头脑又潜入笔下的……不然怎么说文学是一条漫长的路呢？

　　但我相信柳岸不会认输，她肯定会在好上追优，肯定会走得更好更远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