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
听说,母亲是童养媳,可见外祖父家生活之艰难。来到我们家长大成人后,母亲被雇给当地的一家大地主做女佣。后来,常听母亲讲,在地主家里受尽了虐待。做饭两根面条粘一块儿就要挨骂、重做,年到头月到底还不给工钱。以致于解放后母亲见了当时受雇的地主还愤恨不已。
大跃进时吃大伙后期,我刚刚记事。记得有一天上午母亲放工后,又到地里坌茅根。当时从大伙分来的中午饭是麦麸子馍,好像是每人一个。饥肠辘辘,我和弟弟吃完自己的一份像老虎吃个蚂蚱一样,眼巴巴地看着母亲那一份。实在忍不住了,就把给母亲留的掰一点吞下。弟弟看我掰了一点他也掰一点,掰了一点还想再掰。很快给母亲留的那一份已荡然无存。母亲背着一筐茅根从地里回来,很平淡地问:“分的馍哩?”我和弟弟羞愧地低着头不作声。母亲当即就明白了,但她什么也没说。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母亲是怎么挺过去的。因为那时候不像现在,即使家里没有饭,还有鸡蛋啊、方便面啊、火腿肠啊什么的可以代替。即便没有这些,最起码还有面粉或原粮再加工。而那时是一点可充饥的东西也没有啊,何况母亲是放了工饿着肚子去坌茅根的呀!
三年经济困难时期过去以后,虽然不至于饿肚子,但生活仍然拮据。母亲干完队里的活以后总要加班去割草。三伏天,站在树阴下还嫌热,不知母亲怎么受得了。割回来一大筐草,把可以喂牲口的分捡出来交到饲养室换工分,剩下的晒起来做烧柴。然后,再钻到屋里做饭。每隔十天八天还要领着我们推磨磨面。晚上总可以歇歇身子吧,当然不行。因为那时身上穿的布都是女人们一丝丝纺出来织成的。因此,每到晚上,母亲就坐在用废柴油点的昏暗的灯光下,摇着纺车,吱吱呀呀地纺棉线,一直到深夜。等纺够一定量又要纺成布,做成衣服或被单。
日复一日,积劳成疾,母亲终于撑不住了。我当时还小,不知母亲得了什么病。记得有一天半夜,母亲把我和弟弟从睡梦中晃醒,很是激动的样子。叫着我和弟弟的乳名:“小蛋、小毛,我活不了啦……让我看看你们……”只恨我们当时不懂事,不知道母亲死后会是怎样的状况,再加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对母亲的深情毫无反应,默不作声。母亲看我们不作声,又继续说:“以后,你们再也见不到你妈妈了。要听话,好好上学!”
不知为什么,母亲只是到阎王殿逛了一逛,身体又奇迹般地好起来,她说是基督徒的祷告起了作用。所以,后来她一直笃信基督教。
到了晚年,母亲丧失了劳动能力,以后又双目失明,生活诸多不便,饮食起居就不能料理。再后来,母亲已卧床不起,因为笃信基督教拒绝医治。弥留时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可惜我不在身边。最终母亲带着遗憾走了,也给我留下终生的遗憾。
在我的我印像中,母亲终生劳苦。没有吃过一顿好饭,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足不出户,连县城也不曾去过,一生只有苦难相伴。但她也给子孙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那就是:辛勤劳动,勤俭持家,与人为善,以诚待人。
我怀念我的母亲,在我心中,她是伟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