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一千多人的小村庄里，父亲是出了名的大烟瘾。儿时清醒地记得，从天明到天黑，父亲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可以整天不熄火，为此常常衣被上落下星星点点、大大小小的烟洞，惹得母亲经常抱怨和唠叨。

　　当时，还不时兴过滤嘴，而且乡下人也吸不起不带把的“洋烟”，父亲只是隔个十天半月，到十多里外的集市上称来大包的劣质烟叶，回来慢慢地用废旧书纸卷着吸。

　　那个年月还是靠工分吃饭，以父母两个劳力挣取七个子女的口粮着实相当吃紧，父亲总是挑一些诸如挖河、拉煤、打坯等繁重的体力活去干，以期多挣些工分。但任凭父亲怎样起早贪黑、没明没夜的拼尽体力，终究不能如愿。到年底生产队算账时，总是收支悬殊，入不敷出，需要向生产队里返交近百元的工分钱，这在当时已是不小的数字。

　　由于拿不出这些钱，生产队就在每次分东西时逐步代扣，所以，我常常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家的孩子一次又一次从生产队领回粮、油、菜、果。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会默默地倚坐在土墩房根处，低着头闷闷地抽很长时间的烟。多少年后我才明白，在父亲吧嗒吧嗒抽烟的同时，精神上承受着多少生活的重负和艰辛，内心隐忍着多少焦灼和无奈。

　　改革开放以后，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家里分了十多亩地。父亲所有的心劲都用到土地上，整日在田野里侍弄劳作，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实在劳累了，便在田间地头斜躺着休息一会，眯着眼睛贪恋地抽上几支烟，在恢复体力的同时，似乎也有些精神上的享受。-再后来家里条件逐步好转，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也渐渐长大、成家，有时谁给他捎些香烟，他总是不停地责怪，说烟太好、太贵。嫌“洋烟”味淡、没劲，还是坚持每天抽块儿八毛一盒的“黑烟”。

　　前几年母亲过世，父亲一下苍老了许多，但烟瘾却越来越大。常常一个人在屋里抽闷烟，让人看了鼻子发酸。这时，我就会慢慢坐在他身边，陪他唠上一会，而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却显得非常健谈，不停地讲述着几十年以前的往事。我静静地听着，看着父亲抽着的烟卷滋滋地闪着亮光。

　　现在父亲将近八十，身体已不如从前。出于健康考虑，我们兄妹经常劝道他少抽烟还者干脆断烟。父亲理解儿女的心意，随即做出口头承诺，并且坚定地把抽了一半的烟卷当众掐灭。只是在无人时，他仍然躲在屋内偷偷地抽烟，有时我偶尔进入他的房间撞见时，他会神情慌乱，匆忙地把烟掐灭躲藏，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之后，再遇见这种情况，我就知趣地回避，让年迈的父亲在香烟的缭绕中体会简单的满足和享受，让自己在顺从中尽一份孝道。

　　看来，父亲的烟瘾将会陪伴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