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春，我在乡下教学，离家七八里地，很想买一辆自行车。当时是计划经济，自行车是按指标凭票供应，随便买不来。所以就筹些钱到周口买一辆旧的。

　　周口的旧车市场在河北的关帝庙一带，赶到那里已是10点钟左右。看到市场靠南从东到西摆放有四五十辆不算旧的自行车，远看都还明晃晃的。不用说都是涂漆镀光翻新的，我当然不会上当。因为几个月前我曾从这里买过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像新的一样，骑回家让别人一看，翻新的。漆和光都发乌，凡是上卡子的地方和部件结合部都能看出旧的痕迹。骑着也松松散散的，老是出毛病。就把它贱卖了。

　　看来看去，只有一辆飞鹰牌自行车出类拔萃，既是原装的，又有九成新。飞鹰牌自行车在当时是名牌中的低等，杂牌里的上等，很受大众的青睐。何况车主是一个妙龄的摩登女郎，白皙的脸，时髦的发型，修长的身条，紧身的上衣，下穿当时刚刚流行的喇叭裤，看上去也只有二十三四岁。车好人美，当然备受人们的关注。特别是那些看上去像贩子的年轻人，一会儿过去一趟一会儿过去一趟，或砍价或闲扯，油嘴滑舌。女郎始终微笑着应酬他们的轮番叨扰。

　　我，一个乡下人，老实巴交。上身穿一件褪了色的深褐色老式中山服，下身穿一件膝盖处发明、腿弯处有褶皱的深蓝裤，脚上穿着几年前我叔父给我的三接头破皮鞋。其貌不扬又破衣烂衫，当然自惭形秽，想买她的车又踟蹰不前。终于瞅到一个间隙，壮壮胆子上前问价。她要160元，我给150元（新车定价是153元），当时她未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只见她走到我跟前小声说：“等一会儿我卖给你。”

　　又等了半个小时左右，她看看已无新的买主，天也快晌午了，给我使了个眼色，嘴里说着“不卖了”，推起车子就走。我一愣神，怎么就不卖了呢？又想起刚才她小声说的话，就迷迷糊糊地跟着走。这一下可引起轩然大波了，刚才那些砍价的，打俏的，闲磨的骤然起哄，好像围捕多时的猎物突然跑出了包围圈。女郎立即把车子一扎，厉声说：“想咋着吧！”那些人顿时没了音。女郎缓缓地离开了。

　　远离市场以后，我故意问她：“他们给你160你咋不卖？”她说：“你没看他们都是贩子吗？我就是不卖也不能卖给他们.。”我把150元钱给她，她把车子交给我，笑着说：“还给你省了交易费。”我不经意地问：“有本没有？”（因为当时公安部门管理自行车，除在自行车上轧号码外，新自行车还要有本）她说：“有本，忘家里了，我带着你拿去。”我虽然知道有些小题大做，因为从没见谁查过本，但还是乐意陪她跑一趟。于是就让她带着上路了。

　　她的家离周口大约五六里路，一路上，她像是表演车技似的，骑得飞快又驾驶自如，并且和我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无话不说。说她卖车是因为托人又买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说她在周口戏衣厂工作，前天厂里着了火，是因为管理不善受到的惩罚；说她家里有两个哥哥，什么事都由着她；说她与嫂子相处的情况……路上，和她村的一个骑单车的姑娘同向相遇，那姑娘招呼道：“雪琴回家吗？”（我才知道她叫雪琴）她只是应了一声，相互并没有一块儿走的意思，那姑娘走到前面从另一个路口下了路，她从木材厂北面的路口下了砖渣路。田野的青绿扑面而来，麦穗齐刷刷地挺着腰，油菜的花香沁人心脾。艳阳、绿野、花香和谐地搭配，再加上两个充满活力的年轻人点缀其中，真正成了现实版的田园风光图。

　　时令已是暮春，又接近中午，见她头上已是汗津津的，现在又到了土路上，我说换我骑，她也没推迟。我的车技远不如她，又是土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她的话又有了新内容，说这两旁的地都是她村的，没进厂时在这里如何如何地参与劳作。

　　不知不觉到了她家，我真有点嫌路短。她的两个哥哥热情地接待了我。我拿了本没有理由长留，被她送到门外后独自离去。

　　就在那一年我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又到了城里工作，买一辆自行车简直是不足挂齿的事，但我忘不了那段曾经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