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真正意义上读书、爱书,并被一本书深深打动,还是在上大学以后。那是一个健康、向上,阳光明媚的年代。大自然很清洁,很新鲜,人的心也很纯净,很朗润。那时的我自卑而且孤僻,是一个来自农村的苦孩子,不阳光、不合群,对公共活动常常敬而远之。于是,常常就在课余时间,来到学校图书馆借一本书,然后走出学校,在校门外一条东西走向的小河岸边躺下读起来。累的时候就头枕书包,把打开的书盖在脸上眯一会儿。那时,打动我的一本书,当是肖凤写的《冰心传》。主人公曲折的人生经历,温婉、恬静的外表,敏感、多情的内心,可歌可泣的爱情,尤其是那引在书中的一首首小诗,诗里流露出的朦胧的感觉、幽渺的情绪,以及对自然与人生的爱和颂赞,读起来真是一种美的享受。感觉心灵一次次得到净化、洗礼,精神一次次得到振奋、舒展。我至今还能全文背出冰心赴日留学时写于海上航船中的那首《惆怅》。
改变我对哲学的认识,并极大地加深我对哲学这门学问兴趣的,是一本由美国人威尔·杜兰特写的《哲学的故事》。严格说来,这是一本讲述西方哲学史的书。从中我了解了苏格拉底以及其妻、其死的故事;柏拉图以及其雅典学园的故事;亚里士多德以及其作为一个多学科知识的集大成者的故事。“烧掉所有的图书馆吧,因为一切知识都在他的脑子里了”,这句比喻亚里士多德博学多才的名言,我至今印象深刻。当然,还有泰勒斯及其与色雷斯少女井边遭遇的趣事;第欧根尼作为一位犬儒主义者的怪异而又耐人寻味的言行。《哲学的故事》使我第一次感受到哲学原来这么有意思,高度抽象、枯燥的理论原来可以这么生动、形象地呈现出来。这本由三联书店出版,上、下两册的《哲学的故事》,至今仍珍藏在我的书架上,虽然它的装帧、设计远没有今天的许多书精美、大气,而且书页也都已经泛黄、变脆了。
最使我爱不释手的一本书,当属原苏联作家帕乌斯托夫斯基的《金玫瑰》。这是一本讲述文学创作的散文集,其中的每一篇都令人感动、难忘,可谓字字珠玑,篇篇锦绣。《珍贵的尘土》中夏米和苏珊娜纯真又悲惨的爱情,《夜行的驿车》里安徒生和葛维琪奥莉传奇又酸楚的相逢,让人百读不厌。“每一分钟,每一个无意中说出的字眼,心脏的每一次不易察觉的搏动,一如白杨的飞絮或夜晚水洼中闪耀的星光——无不都是一粒粒金粉……而作家,以数十年光阴筛取这一粒粒微尘,不知不觉将其聚拢在一起,熔成合金,然后铸成我们的金玫瑰——小说、散文、或长诗。”作者在《珍贵的尘土》一文结尾处这段对于文学创作艰辛与意义的精彩议论,至今我几乎可以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因为,它,以及文中夏米打造金玫瑰献给心爱的姑娘苏珊娜的故事,使我深深感到:一个教育工作者教书育人的职业,有着与文学创作同样的艰辛和意义。甚至,我那一届又一届学生堂上思考、课下苦读,对知识和理想孜孜以求的情景,又何尝不是如此?《金玫瑰》,一本美不胜收的文学经典。
武汉大学教授樊星,在一次演讲中说到,很多人走向成功,是因为他找到了那本属于自己的人生宝典。我只是一个并没有取得任何值得炫耀的所谓成功的普通的爱书人,却也在用一生的时间寻找着自己的人生宝典,像寻找一位恋人,像寻找一份缘。新世纪又一个十年过去了,今天,我仍在通过不同渠道,寻找着更能打动我心灵的一本书。前几天,我在一本《书摘》杂志上,读到了摘自曲黎敏《生命沉思录》中的一段话:“人生最终的成败在于格局,而与聪明等无关。现在的年轻人太过聪明了,反而容易耽误自己, 那种温柔敦厚、肯吃苦、懂得感恩的孩子靠谱,但现在有的人不敢教育孩子‘厚道’,总怕将来吃了亏。其实这种人就是一个算计心理,但目光有些短浅。从长远看,温柔敦厚之家,才能百毒不侵,才能走得稳当而长远。这就叫做‘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我相信这就是我下一本要寻找的书。
我以为,爱书人的一生,就是永续寻找一本书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