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沙颍文艺
 
 
 
2012年12月21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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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下·那一束光
张新安

  吴大婶一觉醒来,觉得身边空落落的,慢慢伸直右腿,用脚左右在床上打摸几下,终于确定老伴王知秋未在床上。她摸到床头的手机,捺下开机键,眯缝着双眼瞅一下时间,已经10点多了。吴大婶这就感到了不对头。老两口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每天晚上看完新闻联播,洗洗刷刷就上床歇息了。“今个儿是咋了?”吴大婶深感纳闷。东品品,西想想,一丝不祥之念,像利器陡然往她神经上刺了一下似的,激灵闪现在她的脑海:“咦!这老家伙别不是趁我睡着了,见缝插针,钻到前楼那个寡妇秋韵家重温旧情去了吧……”

  秋韵退休前是豫剧团的演员,她九岁登台,扮相俊美,声音甜润,十四五岁便阎王爷拍桌子,唱火了。“文革”斗、批、改时,为了把帝王将相从占领的文艺舞台赶下去,演员们被下放到工厂、农村,接受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台柱子秋韵下放到永红机械厂,分配到王知秋所在的钳工车间。王知秋那时虽然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却已经是有着近三年工龄的小师傅了。他初中毕业那年,正赶上“文革”开始,学校先是罢课闹革命,以后又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说在农村广阔天地里可以大有作为。尽管宣传得天花乱坠,自幼生活在城市里的王知秋心中还是很发怵。他耳闻目睹农村生活的艰苦,打心眼里不想去“大有作为”。正在举棋不定时,永红机械厂因生产规模扩大,要招收一批计划内临时工,于是父母便人托人、脸托脸地让他进厂当了工人。

  那阵子,多如牛毛的战斗队尚未实现大联合,沉渣泛起,鱼虾混杂,一些地痞无赖乘机兴风作浪,下夜班的女工人身安全毫无保障,王知秋等一班血气方刚、侠肝义胆的小青年,在与女工结伴而行的过程中,虽未挑明,但却心照不宣地扮演起护送下夜班女工回家的角色。

  当时自行车尚未普及,女工们趁男职工的自行车,也并不稀罕。这天一出厂门,王知秋便像撒欢的牛犊般,翻身骑上他那辆八成新的羊角把自行车。秋韵紧随其后,落落大方地给王知秋打招呼道:“骑稳了吧?”“稳了。”“上啦!”说着,秋韵用纤细的右手轻轻拽住王知秋后腰的衣服,趁搭着紧走几步,左脚尖点地,身轻如燕地往上一纵,屁股稳稳地偏坐到后架上。

  俗话说,骑车有三快,下坡、顺风、带女人。王知秋握把弓腰猛蹬几下,自行车箭般划破夜色,向前驶去。

  刚走没多远,迎面碰上许晓欣。许晓欣是剧团的舞美,与秋韵相恋一年有余,近来二人因为观点不一致,总是因为保谁打谁,谁的路线对,谁的路线错,争得脸红脖子粗的,弄得掰鼻子伤眼,已经不欢而散了多日。这天,许晓欣想给秋韵个惊喜,特意来接秋韵,岂料恰巧撞上秋韵趁王知秋的自行车,不禁妒火中烧,急不择言地挖苦道:“我说这段时间咋老跟我呛茬,原来又有相好的了!哼……”话没落音,气呼呼地调头而去,当场给秋韵扮了个大长脸,弄得秋韵十分难堪。

  秋韵自幼参加剧团,文化基础不太厚实,但却有着一副认理不认人的倔脾气。此时见许晓欣醋意大发,使自己当众献丑,脑门一热,也气不打一处来地使劲捶了下王知秋的后背,着急地道:“快蹬,拦住他!”

  好在是夜晚,路上人少车稀,王知秋提足劲儿,俯身弓腰,把个自行车飞轮蹬得像似风火轮,紧赶慢赶了足有半道街,终于在一个十字街口的上坡处,追上了许晓欣。

  王知秋刚放慢速度,秋韵便迫不及待地“噌”一声跳下车,三步并做两步追将上去,一把拉住许晓欣自行车的后架,顺势往上一提,将许晓欣拽下来,又辣又冲地质问道:“许晓欣我问你,我余秋韵该你的不该?”“不该。”“欠你的不欠?”“不欠。”“卖给你没有?” “没有。”“好,我一不该你的,二不欠你的,三没卖给你,从今往后,咱一刀两断,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说我和王知秋相好,中!你可别后悔!”

  说到这儿,秋韵出人意料地转过身,直接了当地问王知秋:“王知秋,他说咱俩相好,你愿意不?要是愿意,我这就跟你走。”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而且正好砸到自己头上。王知秋自然是烧香遇见活菩萨,求之不得。但此事传到秋韵母亲的耳朵眼里,这老太太天生一对嫌贫爱富的鸽子眼,加上穷日子过怕了,唯恐女儿日后受委屈,一听王知秋的条件,便一犟鼻翼,撇着嘴角,操着鄙夷的口气,头摇得拨浪鼓般拒绝道:“就他一个月只拿二十八毛钱的临时工,想找俺闺女,那是‘墙上挂竹帘——没门’。”

  就在王知秋、秋韵二人恋情受阻,剪不断,理还乱,苍蝇趴到玻璃上,有光明,无前途的时候,秋韵被召回剧团,排演革命样板戏,王知秋于年底应征入伍,奔赴祖国的大西北。因为担心许晓欣往部队写黑材料,添油加醋诬告他与秋韵的事,影响自己进步,王知秋到部队后,始终未敢给永红机械厂的工友,甚至秋韵写过信。天各一方,二人至此断了音信。

  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王知秋腿部负伤,在军区总医院康复治疗期间,认识了护士吴小玉,听口音不是远人,一叙原来是周口老乡。它乡遇故人,倍感亲切。王知秋伤愈回部队后,二人书来信往,鸿雁传情,由相识、相知到相爱,终于喜结良缘。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王知秋和吴小玉结婚那年仲夏,一直默默苦等王知秋的秋韵,从探家的王知秋战友口中,听说了王知秋在部队结婚的消息,顿觉肝肠寸断,魂飞心碎。

  正西北黑压压一片,须臾之间,闪电逞威,惊雷滚滚,雨似箭杆般抖落下来。秋韵的精神几近崩溃,她披头散发冲向雨中,狂奔到她与王知秋曾经无数次漫步的沙颍河畔,泪水和着雨水,模糊了她迷人的双眼。多日的憋屈,如火山喷浆,一下子迸发出来,感情的闸门再也控制不住,她发疯般呼喊、痛哭,任风吹雨洗,似乎决意要将积郁在心中的压抑和不快一下子释放出来。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向死而生,顺时而行。失落归失落,悲伤归悲伤,人生之路,再艰难曲折还是得走下去的。不久,秋韵经朋友介绍,也与一名外科医生结婚。

  百万大裁军那年,担任团政治部副主任的王知秋与吴小玉一同转业,王知秋安置到政府部门,吴小玉仍干老本行,从事医务工作,直到先后退休。

  秋韵命运多舛,独生女儿大学毕业后,与男友一起到深圳创业,丈夫五六年前不幸死于脑溢血,鳏寡一人的她退休后一直独居。

  命运,有时候就像是一个善于捉弄人的怪物。两年前,老城区一带旧房拆迁,王知秋和秋韵家阴差阳错,鬼使神差地搬迁到同一个小区。当然,这是乔迁新居后,有一天王知秋和吴小玉一块儿去超市,在小区院内不期而遇秋韵后,双方这才知道住在同一个小区。

  走过去后,吴小玉询问王知秋怎么认识这个举止高雅、衣着不俗的女人。王知秋觉得老夫老妻的,自己与秋韵之间那段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已没有隐瞒的必要,便如实地向吴小玉讲述了她和秋韵曾经的刻骨铭心、又颇具传奇色彩的初恋。吴小玉尽管了解王知秋的人品,表面上没有说啥,但内里从此便多了块心病,总感到像吞了个苍蝇一样,不是个滋味。不言而喻,她担心王知秋和秋韵背着她鹊桥再会,旧梦重温。这会儿,见王知秋深更半夜不见了人影,怎叫她不疑神疑鬼。于是,吴大婶穿衣下床,抓起手电筒,下楼寻找王知秋。首选目标,自然是秋韵家。

  在部队历练多年的吴大婶,像个经验丰富的侦探,先在秋韵家楼前楼后观察一遍,见屋内已全没了灯光,没有抓住实恰的事,又不敢贸然敲门。难道这俩人出去浪白去了?吴大婶决定先扫清外围,在小区圆圈找找,如果附近不见人影,就在秋韵家的楼门口蹲点守候,追根究底,今儿个非弄清王知秋干啥去了不中。

  主意拿定,吴大婶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小区大门,拐弯上了宽阔的大路。老远,就看到橘黄色的路灯下,蹲着一片人,她好奇地近前一瞅,见都是小区门里门外的街坊,有掌鞋的姜瘸子,卖糊辣汤的白老歪,修自行车的魏大喜,算卦的半仙刘瞎子,卖干鲜水果的洪亮,脑溢血后遗症、半身不遂的退休干部吴自立,还有三两个不认识的,呈扇形围坐在王知秋前面,一个个都支楞着耳朵,听王知秋给他们念报纸:“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我们一定要始终与人民心心相印、与人民同甘共苦、与人民团结奋斗,夙夜在公,勤勉工作,努力向历史、向人民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光线暗淡,王知秋戴着老花镜,脸几乎贴到了报纸上。

  明眼人一点就过,吴大婶顿时明白了,这些人每天早出晚归做生意,白天没有空学习党的十八大精神,老伴是在利用晚上的时间,组织他们学习习近平在新一届中央政治局常委同中外记者见面会上的讲话。她顿时意识到错看老伴了。一刹间,所有的疑惑、猜忌,全都散了个净,只觉得心头一热,不由自主地推上手电开关,一束明亮的光柱,“刷”地投向王知秋眼前报纸的字里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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