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版:沙颍文艺
 
 
 
2012年12月28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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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 绣
张连荣

  彩绣是一个真实的名字。村上的大人孩子们都这样叫她。

  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从很远的地方来到我们村里,生活了八年之后就离开了。来去似乎那么平常,那么平淡,又是那么自然。如同一片叶子悄然飘至,又匆匆回归生养她的故土。岁月更迭,光阴如梭,四十多年过去了,细细算来,彩绣已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但在她身上发生的那些令人心酸的故事,她那可爱的音容笑貌,依旧历历在目,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永远地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像一杯醇酒,时间越长,愈加浓烈。

  远方的彩绣,你是否还在人世,你现在幸福吗?你可知道,当年的一个小男孩,在轻轻为你祈祷,默默为你祝福。

  依稀记得,彩绣是跟随丈夫领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来到我们这个偏僻的乡村,住进了两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对她有了了解,慢慢加深了印象。她叫彩绣,个子不高,三十来岁,黑红胖胖的,很是精神。像她的名字一样,长着一张绣球般的脸蛋,扑闪着两点绣球状的大眼睛,配上鼻子下绣球似的嘴巴,在弯弯的眉毛和黑黑的睫毛映衬下,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泛着光晕的彩绣,好看极了。

  彩绣性格温顺,脸上总是挂着微笑,待人更是和蔼可亲。说起话来虽说有点南腔,但却轻声细语,温柔可掬。虽然她不懂我们这里的方言,不会说这里的地方话,但她一脸的诚实和那讨人喜欢的长相,很快被乡亲们接受,也很快融入这里的生活。

  在那艰难的的岁月里,我们整个村子都很贫穷,彩绣家也不例外。她的丈夫叫召民,早年就出了远门,听大人们说是凭着会做卷烟机子的手艺在外谋生,结识了彩绣并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许是思乡心切,又带着彩绣举家回到故里,结束了多年的漂泊生活。但好景不长,召民染了重病,听人说得的是肝炎,不久又转成了肝腹水。脸色蜡黄蜡黄的,肚子大得像个水桶,整天躺在床上呻吟。

  那个年月,家家都是靠挣工分分粮吃饭,全凭着力气干活。倒下了召民这个顶梁柱,可苦了彩绣。她一边去生产队里劳动,一边伺候卧床的丈夫,还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子。常常是起早贪黑。她像一个轱轮似的家里转到地里,地里再转到家里。难得有半点歇息,也很少听她叫苦喊累。

  很长一段时间,彩绣常常拖着疲惫的身子忙里忙外。她眼圈发黑,眼里也布满血丝,样子十分难看。脸上明显地消瘦了,但也明显地多了几分坚定,透出了少有的坚毅。生活的重担并没有让这个倔强的女人低头,她以勤劳坚强的个性艰难地支撑着这个家。彩绣受到了乡亲们的赞扬,赢得了众多人的钦佩。

  生活总是残酷的。不幸像幽灵般再次光顾这个家庭,苦难又降临彩绣的头上。那是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召民死了。彩绣家围满了人,茅草屋里传出一阵哭声。我挤进围观劝说的人群,看到彩绣趴在召民骨瘦如柴的身上悲伤地抽泣。不时抬起头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哭诉念叨着什么,就又放声大哭,马上变成了一个泪人。

  在众乡亲的帮助料理下,召民很快被安葬,生活趋于平静,日子还在继续。彩绣仍旧干着农活,操持着家务,更加细心地抚育着孩子。她的性格明显变了,不仅没了笑容,常常是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谁都清楚,年纪轻轻就失去了丈夫,对一个女人来说打击该有多大呀!

  日子过得真快,一晃召民去世快两年了。彩绣依然沉默,说话也少了。看得出她始终没有从丧夫的痛苦中解脱。大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谁都想着帮她一把,但着实找不出好的办法。倒是有几个妇女凑在一起,诡秘地议论着什么。没过几天,经常给人保媒的咪家娘上门找到彩绣,算是捣破了谜底。她们物色了本村老实能干的鳏夫海清,想促成这桩婚事宽慰彩绣,留住这个善良的女人。彩绣没有表态,但也没有反对,还是默默做着自己的事,好像啥都没有发生过。海清却不一样了。穿戴比以前讲究,说话也比以前响快,蓄在脸上的胡子也刮掉了。时不时地去找彩绣聊天,帮助做些家务。有时特意到镇上买点糖果,悄悄塞给彩绣的孩子。

  全村人都暗暗地注视着,不时议论着,天天关注这两个苦命的人儿什么时候能走到一起,急切地盼望他们终成眷属。然而灾难却不期而至,变故突然发生了,乡亲们的愿望也被打碎了。

  记得那年的秋天雨水特别多,下的也特别大。村里那条泥泞的小路积了半尺深的水。村南边的大坑水汪汪地一片,坑里水直往村里倒灌。那天的天气特别闷热,大人们大都呆在了家里,只有我们这些孩子调皮地在路上戏水。中午时分,彩绣趟着积水急匆匆地大声呼叫小儿子河舟的名字,一直喊到下午也没有听见河舟的应声。人们闻讯纷纷帮助寻找,整个村子都找遍了,直到天黑也没看见河舟的影子。一种不祥预感笼罩人们的心头。也不知道那一夜彩绣是如何熬过来的。

  第二天天刚亮,村里两个会捕鱼的男人背着渔网去了南坑,分头向坑里撒网。我知道这是在打捞河舟。坑沿上围满了人,站在水里不安地张望着。海清赤裸着上身,下身只穿一个裤头,焦躁地跟在渔网的后头。突然,一张撒网的钢绳绷得紧紧的,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紧张起来。海清下意识地跳进齐腰深的坑里。网脚刚出水面,就看到河舟赤裸蜷缩的身子。海清不顾一切地扯开网,两只手紧紧拖起河舟的尸体,嘴里带着哭腔不停地喃喃自语,踉跄着向村里走去。

  我远远看到,彩绣头发蓬乱,面无表情,她被两个女人搀扶着,像个泥塑似的呆呆地立在那里。突然,彩绣似乎明白了什么,猛地挣脱两个女人的双手,发疯似的哭叫着向海清扑去。刚挪动两步,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人群一阵骚动,几个妇女跑了过去搂住了彩绣,有人立刻掐住她的人中,大声地呼喊着她的名字。过了很久,彩绣才慢慢苏醒,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撕心裂肺,至今仍旧在我的耳边回荡,也永久停留在我的记忆里……

  从此以后,彩绣彻底变了。目光有些呆滞,神情有些木然,甚至有些恍惚。每当她从人群里走过,投来的总是怜悯的目光。几个妇女常常在一起议论,叹息着彩绣的命苦,说着说着自己也掉下了眼泪。没有人知道河舟是怎么淹死的,但是有人抱怨彩绣把两个孩子的名字起错了。大儿子叫河群,二儿子叫河舟,在水里群住了舟,哪能不覆舟呢!

  三个月之后,彩绣作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带着河群要回贵州老家。人们顿时哗然,有的人惋惜,有的人感叹,所有人都陷入深深的留恋之中,但没有人去劝说彩绣,更没有人去阻拦。临走的那天,彩绣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领着河群挨门道别。遇到年纪大的,她就跪在地上给人磕头,然后呜呜地哭出声来。路上站满了人,都是与彩绣来道别的。海清拎着几件行李,表情有些沮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候。他是不顾旁人的劝阻,变卖了自己的一些家当做路费,准备护送彩绣回老家。

  彩绣的眼睛始终是红红的,她被人群包围着,拉了这个人的手又去拽那个人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在人们的再三催促下,她才牵住河群依依不舍地上路,海清也跟在后头。

  我清楚地看见,彩绣满脸泪水,一步一回头地向送别的人群招手,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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