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州古城历史厚重,人杰地灵。烟波浩渺的龙湖水滋养出许多文人墨客、丹青妙手,我所钦佩的这位画家就住在龙湖边上。
画家一副清瘦模样,高高个儿,颧骨突兀,说话和风细雨,一脸诚恳,平时骑一辆自行车风雨中穿行,为家人营生日日忙碌。
画家在文化馆工作。多年前,为工厂、单位绘产品宣传画、迎客松,先是在脑海里构思一番,再打草稿,改了又改,最后爬到架子上挥舞生花妙笔,云海、苍松、怪石在他笔下一一浮现,他也画些小汽车、大齿轮、纱锭,小孩子在下面看得入迷,说:“伯伯,画得真像!”他听到了,只是苦笑一下,有谁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呢?
画家整日为这些事儿忙碌,回到家早已筋疲力尽,又怕生疏了自己的专业——国画,强撑着铺开毛毡,调好颜料,狼毫、羊毫、兼毫,一字摆开,他博观约取、撷蕙若渴,勾勒、点簇、泼墨交施并用,笔酣墨饱,苍莽新奇,白日里见到的景物这时幻化为一幅幅流动的画面。墨荷、瘦菊、风竹是他倾吐心志的对象,东篱采菊的陶潜、望月吟诗的东坡、伏拜奇石的米颠、观竹赏兰的郑燮成为他灵魂和思想上的至交。画家苦心耕耘,上下求索,神藏气内,气催神扬,伏案耕耘,技艺炉火纯青。
城中人见画家夜夜临窗,笔耕砚田,便结队成行,向画家索画,画家一一应允。过几日,捧出画作,为精心绘制的东湖残荷图、南山归来图,众人不悦,画家不解,问个中原委。
一人说:“我想要幅牡丹,国色天香、荣华富贵,你却画了枯荷!”神情不悦。
画家的心一下凉了下来。
又一人说:“我想求幅雄鸡图,大吉大利、事事如意,你画的是瘦竹,叫我如何挂在厅堂呢?”
画家无语,他知道自己的画在小城找不到知音了。
于是,画家门庭稀落。
城中人喜欢淡妆浓抹的美人图、设色极艳的牡丹,有画家专绘此类热门题材,一时换来大把钞票。
画家不为所动,坚守着自己的冷清。书窗缺处邀云补,砚水乱时任雨染。潜心绘事,无论盈尺小品,间或丈匹巨幅,细时毫发毕现、灵动洒脱,粗犷处满纸云烟、韵味十足。
城中无人能懂,画家依然孤独。
阳春三月,小城举办龙都朝祖会,海内外华夏子孙纷沓而来,朝祖谒陵,其中不乏文坛名家、画坛名宿。一日,画家闻听京城一名画家来古城采风。画家携其一幅小品,前往求教。名画家白发皓首,见来者极为普通,不以为然,但待人还算客气。展开画作,细细观看了一刻钟,深吸一口气,“此画真为君之近作?”
“这是我昨夜所绘,还请先生教正!”
“不得了呀!此画水墨淋漓,用笔狂蛇奔走、豪放不羁,浑厚苍劲,自成面目。陈州府自古藏龙卧虎,今日见君之画作,果不为虚传也!”
“老夫欲用一幅拙作寒梅图换你这幅佳作,不知你能否割爱?”
“学生求之不得!”
两人说笔法、论墨法,畅谈五百年来国画艺术之纷呈流派,海派吴昌硕用笔之老辣,张大千人物造型之精准,李可染用墨之厚重。画家讲的神采飞扬,名画家颔首不已。
画家当日晚归,家人也不问其故。
画家入书房,将寒梅图悬于南窗,进退反复观之,会意自得。取出藏了多年的诗仙太白来,饮一杯,倾入砚中一杯,饱蘸狼毫,挥书一联,文曰:阳瀑倚风寒作雨,晴岚飞翠暖生烟。
窗外,风轻云淡,月朗星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