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82岁了。五年前摔倒落下了不能站立不能行走的疾患。多年的卧床,她的脑细胞功能急剧退化,两年时间发展到大小便不能自理、自己的儿女不认识的程度。儿女们大了,参加了工作,老人家衣食无忧可以安享晚年了,却被上苍掠去了行走的自由。即便这样,我们每次回到家叫声“娘”,她还能颤颤巍巍地应一声,很是满足。
是怕麻烦或许是怕耽误儿女们做事,几年了母亲从未提出过出门,碰到适中的天气,用轮椅推她出去到沙河堤上转转,从老人表情上看到的是幸福和满足。姊妹几个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尽可能多地陪她出去转。
春节我们姊妹几个商量,陪母亲到她的娘家去拜年,毕竟见娘家人次数有限。母亲不能站不能走,我们把她背到车上,寒冷的天气带上被褥、开着暖气上路。
要回娘家了,一路上,老人家喜形于色,那种高兴难以言表。母亲的思维也突然清晰了,不住地说,快点走吧。
看着兴奋而又嬴弱的母亲,我的心里充满了深深的内疚和怜悯,不由地忆起了当年的母亲。
母亲是农民群体中一个十分普通而又不平凡的人。养育我们四男二女,把我们四弟兄培养成了四个大学生,重男轻女的观念使得她没让姐妹二人读书。八十年代一家四年内接连考出四个大学生是很了不起的事,母亲持家功不可没。乡里连续数年都派人送奖品到家里,一个洋瓷盆或一个洋瓷茶缸子,上面用红漆写着“和睦家庭”、“模范家庭”或“五好家庭”之类的以示褒奖,全乡上万户没有几个家庭获得这种褒奖。
母亲是一个历经苦难的人,一个有顽强生命力的人。听老辈们讲,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闹灾荒,饿死不少人。那一年,我有姊妹四个,我和四弟才几岁。公社为了节约,只许以生产队为单位开大伙,村民家不许燃灶生火。饭是可以照人影的面汤和树皮菜叶包的窝窝头。营养严重缺乏母亲奶水不足,小孩子又吃不进窝窝头,只能靠喝面汤养命。那“照人影”的面汤很珍贵,劳累一天的父母舍不得喝,眼看着大哥大姐他们喝,但要他俩把面汤里面没搅匀的面疙瘩留下,让给我和四弟吃。因为顺口吃掉了面疙瘩,大哥大姐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打。父亲母亲只能靠野菜树叶充饥,这样的日子父亲母亲硬是把我们完整的带到了今天这繁华世界。
母亲是一个吃苦耐劳要强的人,有超出常人的耐受力。那时生产队大集体干农活是记工分,年底累积工分数多分得的红利多,分到的口粮也多。男劳力出整工每天记十分,女劳力出整工每天记七分。母亲不认可,出整工和男劳力干同等的活儿也要记十分。割麦时男劳力一趟割七耧宽,她也割七耧宽,累得直不起腰、抬不起头也硬顶着干下来;下地挖红薯,男劳力一趟四行她也是四行;拉人力车往地里送农家肥,男劳力一上午拉五车,她也拉五车。下工回家给一家老小洗衣做饭的同时还不忘询问我们姊妹几个在学校的学习情况,家里事儿还没忙完又该上工了。
我还沉浸在对母亲往事的回忆中,五十公里的路程很快到了。
天气冷,在周口住母亲不常出门,到家也没敢让她下车。母亲不住地唠叨,到家了咋不让我下车哩,坐车上又不是个家。两个舅舅和他们的儿女们都围着车给老人家问好,看到这样的老人还能过来走走娘家,见见娘家人,无不激动得泪水涟涟。
临走时,两个舅舅抹着泪和母亲道别,母亲也念叨,回家了,别让我走了,到哪儿也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只有这一个地儿。
面朝黄土背朝天,千辛万苦,母亲洒下了数以斗量的心血和汗水,用自己今生的努力,给予、呵护着儿女们的生命,播撒了儿女们的青春和未来。母亲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不求为官,不想聚财,只想儿女们一生平安,只想有一个平安稳定和谐的家。
人一生都有油尽烛灭时,壮年尽孝莫计划,就在即日即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