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12月,便是我们那一届高中学生毕业的时候。高中毕业后就要回村参加劳动,算是回乡知识青年。但与当时真正的“知识青年”是有很多不同的。“知识青年”应该指的是父母均在县级以上城市,吃的是供应的商品粮。他们来到农村,往往是集中在农场、公社的林场、种子场等地集中管理、集中劳动。他们每月会有几元的工资,有固定标准的口粮,再加上他们城里父母的零星救济,他们不论在生活、吃穿等方面还是在未来的前途出路上,都不知比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要好多少倍。
高中毕业后,就要回村参加生产队的集体劳动。我那年才17岁,身单力薄,回村劳动肯定记不到一个工。凡是记一个工(即劳动一天记10分为一个整工)的,均是身强力壮的青壮年。我估摸,大家能给我评8分就不错了。我父亲是生产小队的会计,一个整工到年底决算折合一角六分钱,我若记8分,一天所创造的劳动价值也就是一角三分钱而已。
农村的孩子,高中毕业,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所谓尴尬,在于毕业后没什么出路,也没什么靠山后门,但对外界又似乎了解了一些,便萌生了不安心在农村劳动的心思。当然,也不是一条道没有,毕业后像现在这样直接考大学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农村劳动锻炼两年后,再由各大队、公社、县层层推荐,这个希望比较渺茫。还有就是县办的小企业以及省内外大型企业在农村的招工。但这些名额大都给了城里下来的知识青年,即便是溢出几个零星指标来,也都是给县里有头有脸的局长、公社的书记、革委会主任等在农村的孩子,像我们纯农家子弟是没有什么指望的。
当然还有一条路就是参军。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国家军队数量大概在400万左右。每年我们一个生产大队都要有三四个人应征入伍。上大学没门,招工没戏,那也只有参军这条路子了。运气好了,混个小排长、小连长的可能还是有的。而排长以上是国家干部,即便转业,也能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拿上一份固定的工资,就可以跳出农门了。
正常年景,一个生产大队一般可能走三四个人,可1973年底却很反常。全公社22个大队只有16个应征名额,后来听说这不是正常的征兵,而是补充兵。
这下就更增加了难度。
我上高中的学校,就在我们大队。要想当兵,大队支书这一关肯定是绕不过的。那天中午回家吃饭,我向父亲哼唧了半天,要来两角钱,用一角七分买了一盒许昌卷烟厂出的“公”字牌香烟,红盒,看着挺热烈的。
下罢晚自习,我怀揣着一角七分钱一盒的香烟,像揣着传了十世的和田玉,找到支书家。当我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从怀里掏出带着体温的“公”字牌香烟,满怀崇敬之意地递给支书,本想他会说句感谢的话,可他接过后随手就扔在了桌子上。我顺着看过去,原来桌子上还有几盒“大前门”、“红艺”牌子的香烟,这两种烟价格都是每盒三角五分,在农村,吸这两样烟,无疑是当下的“九五之尊”、“天叶”。
我顿时心凉半截,刚来时的那种豪情丧失殆尽。不管咋地,我还是提出了想要参军的想法,并恳请他一定让我参加体检。
支书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今年指标很少,想去的人很多,你先回去吧。”
我像一只丢蛋的母鸡,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学校,想着今年是没戏了。之后几天,我一直闷闷不乐,一想到再过几天毕业就要回村劳动,心里是无数的不甘心,同时也对前途感到迷茫和无可奈何。
公社里参加第一拨体检的已经都去了,我仍没有收到支书让我去初检的通知,心想,今年没机会了,只有等到下一年了。
事隔一天,我回家。刚到家,隔壁的大伯听到我与母亲说话,就过来对我说,你不是想去参军吗?我说是呀,我也找了支书,但他不吐口。大伯说,你快去公社体检站试试去。听到这个消息让我觉得喜从天降。原来是彻底灰心了的,现在却又柳暗花明。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支书之所以不让我去,主要是因为他有一个与我年龄一般大的孩子。一个大队去体检站初检的指标只有一个,这哪还能轮上我呢?可事情就是那么怪,他的儿子去公社体检站初检,因走路是罗圈腿,又是小学毕业,当即就被淘汰下来。
我隔壁的大伯姓张,与我父亲是铁哥们,是生产大队副大队长。本来征兵这事儿是大队民兵连长的职责,可当时民兵连长外出了,不在村里,又加上征兵量小,就让大伯临时管一下。就是大伯这临时管一下,实现了我参军的梦想。
我慌慌张张跑到公社初检站。只见一个解放军小军官,还有公社卫生院的几个医生、护士。公社是初检,不像县体检站那么正规,也只是大概看看个头高低、外部有没有明显的缺陷。大家排着队,走了一圈,像伯乐相马一样。
走队结束,接兵的黄汉吉排长(1992年前后曾任周口军分区参谋长,后转业回南宁),把我单独叫到一间屋里,详细地问了我的家庭情况。哪个村的?家里有几口人?怕不怕吃苦?参军的目的是什么?他还说,明天要到我的家里看一看,这下我觉得有门儿了。
隔了一天,我们就去县体检站正式体检。
到了县城,我们公社的十八个年龄大小差不多的年轻人,都住到了县里指定的大礼堂内。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麦秸,从附近旅社租了脏兮兮的被子,大家都挤在大地铺上。
黄汉吉排长对我很是关照,接兵连住在县委招待所,一个房间四张床。黄排长对我说,小刘你别与他们住一起了,跟我们接兵连住一块儿去。
我就随他到县委招待所住,这是我有生以来见到住宿条件最好的地方。
这之后,我顺利通过了体检、定兵,接到了通知书。当年12月27日,我们230多名新兵从县城集结出发,乘坐许昌至郸城窄轨铁路的小火车,到许昌站。而后换乘郑州至南阳的414次客车,经漯河、孟庙转漯宝线。到宝丰后,转焦柳线,晚上8点到达南阳。从火车站乘坐军用卡车到了新兵连的方城,开始了在新兵连的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