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去二姨家走亲戚，小乔娘叮嘱她早点回来。还没走出她家的柴门，同样的话已经听了三遍。小乔有点不耐烦，冲她娘嘟囔道，早点回早点回，我又不会死外面！说完扭着身子恨恨地去了。小乔娘朝地上啐了一口说，这死妮子，净说些半吊子话！

　　小乔在村东煤渣路上走着的时候，干完了活的陈三水正扛着锄头，沿着田沟往大路上走。阳光很明亮，晃着他的眼。这时他听见拖拉机的轰鸣声潮水一样袭来，大路上一道白烟如扭动的蟒蛇，陈三水甚至看清了驾驶座上趾高气扬的后生的眉眼。陈三水正愣神，只见一个红衣女子在车头前高高跃起，然后像纸片一样轻轻飘落。陈三水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过了好半天，他才迈动发软的两腿往大路上走。这时拖拉机已经走远，土路上空空荡荡，只有漫天浮尘噼噼啪啪往下掉落。

　　陈三水在土路上发呆的时候，小乔刚从二姨家出来。二姨疼她，给她做了一件大红的的确良褂子，午饭包了韭菜饺子。吃了饭，二姨就劝她早点回家。二姨知道小乔爱在外面玩，大姐为此说了好几回了，说一个姑娘家的，天天不着家，名声不好。小乔不想这么早回去，二姨说回吧回吧，回晚了你娘担心。小乔一听就来气，说我娘成天瞎操心，我又不会死外面！

　　路过一片窑厂，正赶上出窑。小乔脚一拐，走进去瞧热闹。窑厂一面是清凌凌的水塘，一面是高高的窑堆，像一座小山。十几个干活的男人都光着古铜色的膀子，身上淌着油亮油亮的黑汗，在“山”上跑上跑下。一人手里提溜一个铁家伙，牢牢夹着一排还正冒着热气的青砖。刚出窑的青砖真好看，像修干渠用的青石板。

　　小乔正看得高兴，一个人在她身边停下来，说大晌午头哩，不回家吃饭，出窑有啥好看！小乔认出说话的是村里的二满。小乔被扫了兴，嘟囔道，我在这看又不碍你的事，你管恁宽干啥。二满说，我是为你好，大晌午头，你一个姑娘家，这一帮男的又都光着膀子，一会干高兴了，不定谁就把裤子脱了。快回吧快回吧。小乔知道二满是好意，可她还是不高兴，一边转身一边又嘟囔，回，回，我又不会死外面！二满笑着摇摇头，干活去了。

　　出了窑厂，沿着煤渣路往东走三里，拐上土路再走上一里地，就是小乔的村子。小乔很不情愿地往家走，地里的玉米苗快没膝盖了，青绿油亮的叶片在风里摇摆，午后的阳光就在那叶片上荡啊荡的。

　　小乔听见了风声，听见了远处几声蝉鸣， 听见路边老杨树上的画眉叫，就是没听见那辆拉砖的拖拉机的轰鸣声。刚拐上一条土路，迎面碰上了拖拉机。小乔在车头前高高跃起，然后像一张火红的年画，在漫天浮尘里轻轻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