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局柜台内。老局长摘下老花眼镜，一把抓住王小伟的手，久久不放，眼中闪动着惊喜与敬佩：“小伙子，不，王老师，我在这工作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送杂志样书和发放稿费汇款单。你了不起，全镇人都为你骄傲。祝贺你，再多努力！”

　　带着局长的体温，王小伟从邮局出来，狂跳的心差一点从胸腔蹦出来，大牛皮信封在他手中也一刻不停地欢跳。他要把局长的话和自己的兴奋告诉学校每一个熟知的师生，让他们与自己分享这种成功和快乐，从而汲取更多的鼓励与力量。

　　走进校门，水泥路格外宽阔明亮，两旁花带中的月季花朵娇羞怒放，鲜艳欲滴，几只蝴蝶和蜜蜂上下飞动，风情万种。王小伟顾不上流连风景，整理发型，拍打衣裤，掀起门帘，闯进校长办公室，一句“校长，我的论文发表了……”没有说完，不料一股巨大的尼古丁热浪呛得他连连倒退，两眼迷蒙，鼻孔通道被堵，喉咙发痒连声咳嗽，脸颊酱紫，举起大牛皮信封的胳膊耷拉下来。屋内几位穿戴颇有讲究的人，王小伟不认识。他们从方城牌堆中不情愿地抬起头，鄙视着这位不懂礼数的年轻人。校长站起身，一只手放在将军肚上，另一只手指着王小伟，双目怒睁：“干什么呀，你没看都正忙着的吗？有事闲了再说，出去吧！”

　　王小伟顿感头部被谁用木棒重重击了一下，双眼直冒金花，身子僵硬地立在那里，两手递出的信封定格在烟雾中。还好，年轻漂亮的办公室主任扭动着腰肢急切跑来，把王小伟轻推出门外：“几位领导来我校检查工作，有事以后再来吧。”

　　“几位领导？”王小伟一听来了精神，忙笑道：“好主任，你通报一下，就说我的一篇教研论文在国家级有影响的杂志上发表了，请领导们阅读指导。说不定借此契机，学校组织教研组掀起教研之风……”

　　“好啦，小王老师，你呀，幼稚。赶快走吧，别再磨叽啦，惹烦了校长就麻烦了。”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王小伟大学本科毕业，其他学生都被分到县城，唯独他被分配到这个偏僻的乡村初中学校，但他却没有什么反感情绪，安心工作。这使校长十分高兴，往年分来的本科生待遇优厚，娇生惯养，手心捧着，也养不了几天。可王小伟什么也不计较，分什么干什么，教室、办公室、住室三点一线，闷头教学，校长在全体师生会上对他大加表扬。按理说，王小伟该跟着校长跑，将来前途无量。可他人长得帅气，却呆头呆脑，校长和老师们多次拉他打麻将、打牌、喝酒，他一次都不去，一点面子也不留，坐在办公室、住室写文章，常常灯明到鸡叫头遍，说是搞教研，要发表文章。这下可笑坏了众人，搞教研那是专家们的事，你一个乡下教师不本分教学，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气得校长在老师会上批评说，有些老师清高孤傲，不善于团结同志，搞个人主义，不务正业，走歪门邪道。虽不点名，大家心知肚明，渐渐都疏远他。更让大家觉得可笑的是，别人给他介绍一个对象，双方和家长都同意，他爸拿出一万多元钱让他和女友去县城买过帖聘礼。去时俩人，回来时，却是他一个人，还抱回一台新款式品牌电脑……

　　王小伟此时此刻想跑到操场呐喊，一抬脚发现两腿像灌了铅似得发软。他扶着墙趔趄地往前走去，脑中不断闪现女主任回屋与校长和领导们汇报，大家也顿觉失误，急令人把他叫回研究他的文章，制定全校教研计划。想着回头，回头想着，屋内传出的除了甩牌声什么动静也没有。失望中，王小伟突然看到了希望，主管教学的副校长正向办公室走去，他急忙迎了上去。

　　“校长，您到……”王小伟一句话没有说完，就被一股强烈的酒精气浪熏得差点窒息。副校长半睁着醉醺醺、睡意朦胧的双眼，问道：“有事吗？”

　　王小伟顾不上眼前的污浊气流，继续说：“校长，我的一篇教研论文在国家级杂志上发表……”

　　副校长大手一挥，立刻打断他的话。

　　“我说你什么好呢，你整天把心思用哪了，不好好教学，写什么狗屁文章，有写文章的时间和工夫，找几道题抄黑板上给学生讲讲。我要的是学生期末的考试成绩，不是你的什么破文章。”

　　“校长，我这也是为提高教学质量……”

　　“岂有此理，谬论，谬论！”

　　王小伟顶着一头雾水来到办公室。虽说是下午第二节课刚开始，可没有课的教师已经离校，屋内这边几个男教师一起小声地调侃荤段子，那边几个女教师一边织衣刺绣，一边品评他人衣服的款式。看到自己的同胞，王小伟又来了精神，大声招呼着：“同胞们，我的论文发表了！”两边的人们同时抬起头，不屑地看了一眼，又低头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其中一位可能感到太尴尬，说道：“发个文章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那篇文章还不如我交50元钱市教育局盖章的论文证书呢。”

　　王小伟也不知是调侃，还是挖苦，但毕竟有人接话，这对他是极大的鼓励。他兴奋地举起大信封说：“那不一样，这是公开发表的，它是从几万篇稿件中挑选出，说明它有份量，对教学研究有前瞻性、指导性。你那盖章的论文证书，只要交钱，网上下载改头换面，就能获奖，反正也变不了铅字，谁也不知道内容。”

　　“别给你点阳光就灿烂，你那破文章，说不定是编辑打瞌睡或是瞎了眼署名署错了，到时查出还要定你个剽窃罪，吃不了兜着走。”

　　“说什么，我这有底稿，你过来看看，一个字都没改。”

　　“得得得，别插根杆子你就爬上来，我才懒得看呢。是英雄是狗熊，咱们晋级时比试！”

　　真是秀才遇见了兵。

　　王小伟拉开抽屉，把信封放进去锁了起来。

　　他想去找邮局局长，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