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红月亮》（原刊《芒种》，《小说选刊》2013年第7期选载），书写的是一曲凄婉感人的爱情悲歌，在柳岸迄今为止的小说创作中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标志着她小说创作的一个漂亮转型。

　　在豫东农村梁庄，“哑巴”（杨阳）和梁红月青梅竹马，真心相爱，但仅仅因为“哑巴”的失语失聪，就注定了他们的爱情悲剧，而这个悲剧竟然发生在现代化进程日益加快的当代社会，无疑更增强了小说的悲剧色彩，从而透露出柳岸对农村现实问题的关注以及对传统世俗观念的批判，表达了作者对真爱的讴歌，对真爱受到摧残的痛心与惋惜。

　　小说以“红月亮”命名，具有隐喻的功能。“红月亮”给人的美感是异常强烈的，“天上的月亮变成了红玛瑙。红月亮像从铁汁里蘸过，水嫩透亮，就连洒下来的月光也是橙红中带着诡异”。但是“最美的、难得一见的红月亮”的出现，却是月蚀的全过程，这本身就是对人物悲剧命运的隐喻，正隐含了传颂至今的诗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哑巴”的“身材像泰森，长相像唐国强”，“长得实在招人喜欢。如果他会说话，他是村里最俊朗、最聪明、最可爱的小伙子”，而且“哑巴”心地善良，乐于助人，“村里缺少劳动力，哑巴就成了村里的公用劳力。谁家有些体力活，都找哑巴，他从来不要报酬”。比如，他无论春夏秋冬，从来没有间断过护送红月，几年如一日照顾村里的五保户梁老三，帮梁老五的媳妇儿金针干重活等等。“哑巴”不仅是梁红月的“保护神”，也一直“在保护着梁庄的弱小”，他就“像一团祥云，在梁庄飘来飘去，总在村里人需要他的时候定脚”。梁红月亭亭玉立、秀外慧中，“漂亮懂事儿，不管在村里、家里、学校都招人喜欢”。梁红月聪明漂亮，在人们眼中，她“不属于梁庄，她属于梁庄以外的大世界”。梁红月还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对爱情的追求执着而热烈，“她所有看似荒唐的作为都是因为他。她知道这就是爱情，但不是传说和想象中的爱情。这爱情荒诞，没有结局，没有未来，不知道能走多远。她很清楚，无论如何，她家里是不会同意她嫁给这个哑巴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追求爱情美好的过程，而不问最后的结果，梁红月的爱情观颇具有后现代主义的风格，“年轻的爱情都那么疯狂，疯狂得不管不顾，无怨无悔”，也因此可见她追求的爱情是纯粹的，不掺和任何的杂质，如水晶一样透明而美好，从而让读者看到了这一光彩照人的艺术形象身上所闪耀的人性的光辉。但是“哑巴”和梁红月这一对有情人却最终未能成为眷属，为了爱情梁红月吃安眠药自杀，“哑巴”精神因此受到重创而出走。小说的结局让人唏嘘不已、感慨万千，不由得想起曹禺的那句名言，“宇宙里并没有一个智慧的上帝做主宰”。

　　“月”是小说的主体意象，文本由“月蚀”、“朔月”、“蛾眉月”、“上弦月”、“望月”、“凸月”、“下弦月”、“残月”、“新月”等9个部分构成。贯穿《红月亮》始终的“月”意象，犹如一首乐曲的主旋律，是男女主人公命运的诗意象征，也是他们人生悲剧的见证者，如“那一丝纤细的月亮，像一片剪纸，挂在他们的前方，一直跟着他们”，“静静地窥视着鲜为人知的秘密”等等。作品中的“月”意象很显然具有组织情节、烘托意境、渲染气氛、含蓄点题等多重作用，比如“朗朗的夜空，月亮像一片抿嘴微笑的娇唇，挂在西边的天空。星星像一群调皮的孩子，远远嬉戏地望着处子般静美的月亮”，“那天的月亮真好，从东方出来时，还带着一丝娇羞的橙红，渐渐地像长大的少女，光洁润亮，连天空也被它照得失色了。月挂中天时，比初升时小了很多，也亮多了。那一块暗影好像是嫦娥的寂寞，让人心里一晃一晃的，只怪造物留下了缺憾”等等。“月”意象既增强了小说的韵律感，又使作品氤氲着凄清而哀婉的情愫，《红月亮》也因此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魅力。

　　因为主人公失语失聪，受生理条件的限制，使作者在刻画这一艺术形象时，自觉地“向内转”，即着力描画“哑巴”的内心世界，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来凸显人物的性格。“哑巴”深爱着梁红月，在夜晚等待梁红月时，望着天空皎洁美丽的月亮，想到的是“天上的月亮再好看，也比不上地上的红月。红月才是哑巴心里最美的月亮”，非常朴实地传达出“哑巴”浓烈而深沉的爱意，健康纯洁而又情思缠绵，“他们没有情人之间的热烈和暧昧，没有欲望的燃烧，没有更深的肢体接触，纯净得连周围的空气都不曾漂浮一粒纤土”。中原的冬夜异常寒冷，但只因为梁红月说“哑巴”坐着像一尊佛，她喜欢“哑巴”坐着的样子，于是“他完全可以站起来跺跺脚，驱驱寒，他没有，只怕红月来时看不到他坐着的样子”。用如此纤细感性的笔触来写“哑巴”委婉丰富的心理情感，可谓是穷形尽相了。

　　《红月亮》是一部相当典型的乡土小说，但超越了一般乡土小说只是描摹乡土生活形态，表现乡民家长里短的局限，而是赋予了作品深厚的思想容量，体现出柳岸鲜明的智性写作特征。如世代生活在梁庄的农民，“虽然生活得并不富足，但是却不乏温情。可是，现在变了，很多人开始离开土地，出去闯世界，挣足财富”，“对于离开土地的人们，生活的真正意义是什么呢？”作者借助梁红月的内心独白，表现的是自己的思考。农民与土地，一直有着天然的密切联系，就像鱼儿和水的关系一样，但自从20世纪80年代以来，来自广大乡村的“农民工”背井离乡来到城市，谋求富足的生活，中国历史上最大一次“特色迁徙”出现在了当代中国发展史上。农民的流动，给中国城市和乡村的形态和面貌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动摇了中国传统社会的超稳定的内在结构，流动大军从形式到本质上都重新塑造了当下社会的空间分布和内在张力。不过，农民离开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进入城市以后，就真的能明白“生活的真正意义”吗？谈到“周口作家群”的创作，河南文学院院长何弘说，不少周口作家“欠缺的却正是柳岸对农村重要社会问题的敏感以及对作品现实意义的明确追求”。何弘的眼光是敏锐的，对柳岸小说的把握非常到位。可以说，《红月亮》的优点之一，就是透过了生活的表象而直抵本质，在揭示农村现实社会问题的同时，蕴含了深厚的思想力量，并彰显出明确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