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大程书院，无论是书声鼎沸还是人迹杳寥，无论是堂舍轩昂还是竹篱疏落，无论是都市红尘中的清逸，还是山间明月下的执着，都或多或少或真或假地寄托着某种道的意味，儒学传承之道，人格完善之道，价值取舍之道等等。从性质和功能来论，书院滥觞于孔子的杏坛，成型于唐，兴盛于宋，衰微于清末，在中国文化史和教育史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随着岁月的流逝和时光的打磨，书院在今天都已成为一道历史深处充满温情的风景。

　　位于中原腹地扶沟县的大程书院，是这道风景中未必招摇却耐人寻味的一个点。

　　宋神宗熙宁八年，程颢出知扶沟。此时的程颢已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虽出于周敦颐门下，但汲濂学之滋养而脱越其囿固，“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知尽性至命，必本于孝悌；穷神知化，由通于礼乐。辨异端似是之非，开百代未明之惑。秦汉而下，未有臻斯理也。”（程颐《明道先生行状》）即便减去几分其弟程颐行文中的誉美，我们也可以认识到，程颢已由一个研究型的学者成功转型为一个思想型的学者。而程颐也侍奉着他们的父亲程珦一同来到扶沟。二程深思精研，博取约收，其所创洛学既承纳了新儒学草创时期的积极成果，又融汇了濂学、关学、象数学等当世诸学精华，以其深刻的内省精神和严谨的逻辑体系，与宋王朝统治理念和社会价值取向形成共振，成为北宋理学的顶峰。

　　人生至苦，或许就是思想者不能传播其思想了。

　　程颢不堪其苦，也就顺应当时世风，在扶沟办起了书院。大儒办校，则如大匠攻木，必不拘于榫卯。程颢显然不是要纳一群黄髫小儿背诵“天地玄黄”，也显然不会领着些迂腐书生研修“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他是要行大道，广为传播其存理灭欲的社会生活价值原则，既要形成其学术体系，又要构建起门派体系。

　　深谙“没有门徒就没有孔子”道理的大程，也同样明白没有学生就没有理学。

　　于是，扶沟的书院刚一筹建，程颢就召其得意子弟游酢前来掌管学事，后又相继把杨时、吕大临、谢良佐一干弟子延入书院。这四人在程门并称为四大弟子，在当时的北宋社会，却都已是令无数学子景仰、令朝廷深为关注的大学者了。更为难得的是，因为二程的父亲程珦在扶沟，二程的表叔，也是当时理学宗师、思想界前辈的张载也曾前来探望。张载与二程这几位不世出却偏偏并世而立的人物，此刻会交流些什么？是青梅煮酒，还是华山论剑，史书并没有明确的记载，但我们可以想象决不是家长里短、油盐酱醋的闲事。

　　“大道如青天”，在程颢手创的这个小小书院里，学术与思想的传播、交流、碰撞，如核裂变般地生发出巨大的能量。中州古城扶沟，一时成为北宋理学中心，领尽天下风骚。

　　繁花万树，代谢有时；梁园虽好，终是过客。规律，还是规律在引导着我们审视历史的幻化无度。

　　程颢在扶沟任知县期间，赈灾减赋，济世安民，“不愧古之循史”（杨希闵《程纯公年谱》），尤其是创办书院，汇聚天下英才，传播儒学思想，中州大地，文风盛行。宋神宗元丰四年，程颢因故黯然去职，结束了近5年羁旅中原的生活，重返洛水之畔。对于深深系念着他的扶沟而言，夫子程颢，终是过客。

　　程颢创办的书院，在程颢离去后相继称为明道先生祠、明道书院，清乾隆年间改称为大程书院并沿用至今。书院自北宋以来多有改建和扩建，几移其址，数增其量，现存清代建筑60多间，朴素规整地总让人联想起大儒的衣冠。这座当年曾呈现了极度思想奢华的书院，如今是一处回望与怀旧的博物馆。如同天下无数曾喧嚣一时的书院一样，大程书院也早已不具有思想与文化传播主阵地的功能。从这一点上看去 ，千年书院，终是过客。

　　程氏兄弟赖以立身扬名的理学，把中国儒家思想系统地社会生活化了，进而成为禁锢思想规范行为的工具，在此后近千年的封建统治中，为构建符合统治者意志的社会秩序发挥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正如今人所言，“如果说人民群众是一群羔羊，二程理学终于给统治者找到了鞭子。”物是人非，当羔羊站出了主人翁的姿态，鞭子又有谁再去扬起。理学毕竟是儒学的一个阶段，儒家思想毕竟是中国主流意识形态的一个阶段。呼啸沧桑之后，程朱理学，终是过客。

　　二程去后，不复二程，但他们身上传递出的那种不断探索不断求实不断创新的求知精神和学者的家国社稷意识，还有那充盈于荒寒长空中的立雪情怀，却时时给我们以启迪，历久而弥新，并将永久驻留在这方土地上。

　　忘机会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