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瑞
仿佛就在十几天、二十来天之间,在豫东平原上、在一个个村庄周围,陡然就拱出了蘑菇,一片一片的蘑菇,一簇一簇的蘑菇,一蓬一蓬的蘑菇,一朵一朵的蘑菇。不对,蘑菇拱出地面应在大雾天或新雨后,而这些天却是阳光灼人的麦后时节呀!蘑菇应是白色的、灰色的或黑色的,而这些蘑菇却是金黄金黄的呀!
那不是蘑菇,那是麦秸垛,那是各家各户在各自的打麦场上刚刚垛起的麦秸垛。当走近一看,那垛麦秸垛的打麦场,虽然离村庄有远有近、场面有大有小、场与场有离散有拥挤,但竟是那样的平整、坚实、光滑。其实,打麦场并不是只打麦,还要承接秋收,承接黄豆、绿豆、高粱、玉米、谷子、芝麻、红薯、棉花……承接秋庄稼高高大大的秸秆垛。
打麦场,人们很多时候只叫它“场”。当然,一年之中,打麦场承接的第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打麦。我也曾日夜地连轴转在打麦场上,对打麦场亲近得很哩!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当“立夏麦穗齐”的时候,家家户户就开始忙活造场了。原有的打麦场,经过半年的雨淋雪扑,鼠掏虫拱,泥土松暄了,坑洼不平了,要打新麦就要重新平整。先把旧场浅浅地掘起一层,洒上水,淋湿洇透,再晾半干,撒层麦糠,然后套上牲口,拉上石磙,均匀地碾上几遍,一直碾到场面平整、坚实、光滑,方可用作打麦场。
“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农谚说,“蚕老一时,麦熟一晌。”当地里麦子发黄熟透,决定收割,头天就要把铲子、镰刀磨快,把各种工具准备好。第二天凌晨,也就是三四点钟吧,全家人各就各位,各有所忙,壮劳力下地割麦,老年人在家做饭,小孩子送汤送水,谁也不能闲着。“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同时,还要大车拉、小车拽,把割下的麦子运到场上,有的垛起来,有的摊开,叫摊场。摊场,看似简单,其实也有小巧。要用大桑叉把麦秆挑起、撒开、摊匀,并使麦秆尽量竖立,以便通风、透光,快快晒焦。
“芒种忙,三两场。”阳光滚烫滚烫的,麦子很快就晒焦了。吃过午饭,就套上牲口,拉起石磙,开始打场,也叫碾场。打场时,一般是里圈套牛,外圈套驴,因为里圈行程近,老牛走得慢,外圈行程远,毛驴走得快,这样搭配,打起场来也就合拍。石磙很重,几百斤,石磙后面还挂个崂石,以增加磨擦,再加上麦子摊得很厚,牛驴走起来就很吃力。主人站在中心,头上戴个草帽,腰间栓着从牛鼻子上扯来的长长缰绳,手里舞动鞭子,嘴里不停地喊着喁喁、喔喔,催赶牛驴奋蹄。人在太阳下,很快就汗流浃背。主人心疼牲口,不时停下提桶水,让牛驴喝个饱。牛驴不敢怠慢,拼着老命紧拉快跑。打场的时候,还要翻个两三遍,使麦秆尽快轧扁、碾烂、磨碎。
场打好了,就要立即起场。起场的时候,拿起落筢,从场的一边开始,把全场金灿灿的麦秸搂起来,搂成麦秸岭。再用大桑叉,把麦秸一叉一叉地挑到场边,垛起来。场上就剩麦子、麦糠和碎麦秸了,然后按风向,把这些混杂的麦子拢成长长的麦稳子。
风不大不小,不疾不徐,正是扬场的好时机。扬场,一般要扬两遍。第一遍,用小杨叉,把混杂的麦子一叉一叉扬向空中,风把麦糠、碎麦秸吹出来,落到下风头,而麦子则垂直落在上风头,渐渐形成一道麦岭。同时,还要有一个人当助手,进行打落子,用竹扫帚在麦岭上扫来扫去,把麦馀子、麦秸棒子扫出来,与麦子分开。这样,麦岭上基本就剩麦子了。但还要用木锨再扬一遍,直到把麦子扬得干干净净,金光闪闪。扬场是个技术活,“会扬场的一条线,不会扬场的一大片”。不会扬场的,把麦子、麦糠、碎麦秸撒得满地滚,会扬场的则把麦子扬得麦是麦、糠是糠,泾渭分明。一般来说 扬完场天就快黑了,必需赶紧把麦子暂时灌进布袋,或倒进囤里,因为还要准备明天打下一场麦哩。
当把收割的小麦全部打过第一遍,接着就是馏穰子。把打过的麦秸再打一遍,还能打出不少麦子哩,然后就把所有麦秸正规地在场边垛起来。同时,把打出的所有麦子再晒一遍,就正式入仓了。这样,经过十几天、二十来天的日夜连轴转,麦季才算过去。紧接着,就要转入紧张的夏种,种黄豆、种绿豆、种玉米、种谷子、种芝麻……不然,怎么能说“田家少闲月”哩!
我刻骨铭心地记得,打麦场上的日子苦啊、累啊!但农民心里喜欢。打麦场上有汗水换来的丰收,有美满生活的希望。不过,打麦场上也有忧愁。人民公社时期,一个生产队只有一个打麦场,一个人仅能分到几十斤麦子,那些年的日子实在难熬啊!历史无情地做出了比较,还是实行责任田承包好,还是一家一户一个打麦场好。
谁能料到,即使神算手和预测家也很难料到,当大型收割机轰隆隆开来,豫东平原上的打麦场说没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