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西宁籍战友石柱存的邀请，七月下旬，我与扬州籍、驻马店籍战友相约，一道同赴青海，一来重温战友旧情，二来可避开内地中伏天流火的酷热，到避暑天堂青海去领略秀美的西域风情。
我对青海并不陌生，1989年夏天，部队在青海湖岸边拉练，工作生活过一段时间。26年过去，跨越了一代人的时空，又一次熟门熟地的造访，是故地重游还是重温旧梦？从西宁出发驱车150多公里，两个小时便到了青海湖。草长莺飞的季节，惠风酥雨，湟鱼箭飞，咸咸的水，湿漉漉的草滩，溢发出的略带草腥味的气息，与身背香袋一步一叩藏族善男信女们行走的风情融合在一起，构成了青海湖最自然、最具个性的情景交响。我曾经有疑惑和不解，华夏疆域，自古以“三江五湖”称谓，博大的青海湖怎么不在其中？史料载，五湖之说源于《国语·越语下》“范蠡遂泛舟，以浮于五湖”，而西域青海纳入华夏版图最早为东汉王莽时期，青海湖自然被排在五湖之外。数年前，我曾冒雨登上岳阳楼，目睹范仲淹笔下湖湘洞庭的惊涛拍岸，浊浪排空；也曾造访无锡三国城，聆听太湖岸边拍摄《三国演义》时的刀光剑影，鼓角争鸣，或喧嚣、或寂寥，但都唯独缺少青海湖这种自然、温和、恬静的心灵归属感。
海风吹来，轻摇的蒲公英，绿油油的蒿草，成蹲的骆驼刺，片片五彩相间的不知名的野花，还有为了生存而进化、肤色接近地表颜色的田鼠、四脚蛇，动植物一边和谐相处，一边保持着完整的生物链，仿佛向人们讲述着一个关于自然、关于草原、关于生存的故事。此时，远处的天空两只鹰飞来，在我们上方盘旋，像是在搜寻猎物。据说鸟类在天空搜寻目标时，除了要有完善的导航器官外，还要有特别敏锐的视觉，以利于正确估计捕杀目标的距离，科学研究证实，鹰的视觉敏锐度是人的八倍，可以在数百英尺的高度锁定地面极小的目标，人的视觉暂留的时间为二十四分之一秒，而鹰眼能达到二百分之一秒。忽然，一只鹰从高空俯冲下来，不偏不斜地擒获了一只正在奔跑的“猫头鼠”，而这只田鼠被鹰爪卷起时，距离它要逃向的洞口只有不足一米。也许这就是生物生存的规则，可惜我们动作太慢，无法捕捉到这幕精彩的瞬间。
凡景观都有一规律，人文需要自然来支撑，自然则需要撷取人文来长久濡养，一人一事的狂热注定是短暂的，相互诠释才能催生出更加文明的花朵，历久弥香，永不凋谢。杭州西湖就是，多位文人演绎润色，命运多舛的雷峰塔、金山寺才走进人的情感。洞庭湖也是，娥皇、女英为追寻舜帝泪染青竹，才成就了一段美谈。青海湖却注释了一个真实的爱情故事，海晏县金银滩草原上，有一栋五线谱风格的音乐建筑——王洛宾纪念馆，这里记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西部歌王王洛宾与情窦初开的少女萨耶卓玛那神秘圣洁的故事。于是，流传了近一个世纪的那首爱情经典之作诞生了。“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进了她的帐房/都要回头留恋张望……”那是一幅活生生的画面，草原上骑马狂奔的少女，长长的马鞭又轻轻落下，抽打在少年情种身上，一个发呆的少年，久久立在那白色的帐篷前不愿离去……一代歌王走了，这段脍炙人口的爱情经典却编入了音乐盛都巴黎音乐学院的课本，也永远飘荡在这片叫做金银滩的草原上，这恐怕是王洛宾生前自己也没有想到的。
自然蕴含着包容的博大情怀，就像西湖岸边虚构的白娘子，可以与真实的民族英雄岳飞择邻而居一样，金银滩草原上还矗立着一座独特的建筑——青海原子城纪念馆，这里珍藏着伴随新中国诞生的一段鲜为人知的强国梦。上世纪五十年代，朝鲜半岛的烽火刚刚熄灭，一队载誉归来的祖国健儿，还未来得及洗刷掉身上战火的征尘，直接来到这片草原，投身到了追求民族强盛的宏大使命中去，于是，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氢弹都从这里诞生了。如今，先辈们的足迹旁，只剩下几排孤独的陋宿，寥落在这片草原上，但这段记忆，注定将铭刻进中华民族的灵魂深处。同一个世纪发生的两件史事，为这片草原构略出的一段悲壮与爱情，荒诞与真实共存的巨制场景，给后来的人们编织了一处可供观赏的关于人性、关于捍卫、关于忠诚的历史记忆。
青海是藏传佛教的主要传播地，这里无处不弥漫、流淌着自然的宗教气息，塔尔寺就是，距西宁不远的湟中县，完好的保存着400年前建造的这座佛教建筑，史载，这是喇嘛教黄教创始人宗喀吧的诞生地。三、四、五、七、十三、十四世达赖及六、九、十世班禅都曾在这里传经，康熙、乾隆皇帝都为寺院题有牌匾，以示褒奖，是藏传佛教六大名寺之一。宗教是精神教化之法，深奥的理义幻化到人的精神深处，就演变成了信仰，人有七情六欲，怎么没有喜怒哀乐，血肉之躯又怎能抗拒那种深厚理义的刚性教化，久而久之，理义就转化为虔诚。你瞧寺中那些雕塑，要么慈颜端坐，要么傲然肃立，都那么神采，那么雍容，那么自信，仿佛向人们昭示着宗教的神圣。禅房内，信徒手持佛珠，虔诚端坐，一会儿，几个信士起身离去，几个又走向经座，往复跪坐在那布包的蒲团，默默诵读着佛家深奥的典经。信仰是神秘的，但一旦被商业化的东西浊染，便走向畸形。寺院内外，也伴着不和谐的音符，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混杂着种种叫卖之声，一些身着佛衣的教徒也以各种方式募钱，本来一处清净的教化之地，演化为一场热闹的游览。乱花渐欲迷人眼，虔诚与浮华相间，信仰堕落成随意和自娱，这恐怕是多处宗教圣地所共同遭遇的尴尬。信仰是一种超脱空旷寂寥的精神慰藉，理应安全和宁静，出于对信仰的尊重和敬畏，留给那些信仰的信徒们一点圣洁的空间吧，毕竟那是一种精神的歇脚处。
青海之美，美在自然，美在七月。以日月山为分界线，以东为农区，以西为牧区，就像秦岭淮河把中国地理分成南北一样，日月山也把青海的东和西划分的那样分明。青海湖就像青藏高原上的一枚宝石，被当地人视为母亲湖。无边无垠的草原，一直通向天际。卓尔山，其山形显现为一年四季之春夏秋冬，山顶白雪皑皑，山腰金黄的油菜花阶梯分布，丹红的喀斯特地貌远观似火，山脚下接天草色无穷碧绿。山巅时而晴空万里，时而阴云密布，像上帝手中的万花筒，我们真想去探险那神秘的可可西里，目睹珍奇的藏羚羊、野牦牛等稀有动物，去三江源看看母亲河的源头，但由于时间太紧，加之几个人有高原反应，未能成行。于是我们决定不再往西行，转向海拔较低的门源县。
当地有句“门源油天下流”的谚语，说的就是门源50万亩油菜。七月正是油菜花开的季节，当地政府把祁连、达坂二山之间的盆地，打造成了一片有雪山、白云、林海、草原、民居、蜂农交相辉映的独特景观，供游客们观赏。在门源，我们的向导是藏族朋友拉桑，他与战友石柱存是多年的同事，两人相交甚好，也当过兵，领我们去看了几处经典的油菜花海之后，便直接带我们去他家中做客。这是个典型的藏族牧民之家，位于距门源县城20公里外的祁连山脚下，距家不远就是祁连山雪峰。由于地处山脚，气温较低，我一下车就冷得打寒颤，赶紧打开皮箱取出一件衣服加在身上。拉桑兄弟一家以藏民最热情的方式迎接我们的到来。酥油茶、全羊宴、青稞酒，之后拉桑兄弟打开音箱，夫妻俩共同为我们唱《陪你一起看草原》、《在那遥远的地方》等民歌。融洽和谐的气氛，把大家的情绪都调动了起来，趁着酒兴，几个战友合唱起当年传唱的军旅歌曲，似乎又回到当年部队生活时的情景中。
在青海的一个星期，我和家人及战友放下一切，忘了旅途的劳累。蔚蓝的湖水，高高的祁连雪峰，金色的油菜花海，碧绿的无垠草原，还有“天下黄河贵德青”的清澈河水，每一处都留下了几个战友分别后又重逢的欢声笑语。如果你不身临其境，你无法想象那高山、那湖泊、那草原、那河流的美丽，更无法想象战友在军营里缔结的那种纯洁无私的深厚情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