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孬举起盒子枪,像举起娘的擀面杖,像举起爹的大烟枪,像举起二嫂为他送牢饭用过的炼耳瓦罐子,这些物件像秋天草丛里成群的蚊子在他头上乱飞,让他十分烦躁,他就趁着这一股子烦躁扣动了扳机。听到枪响之前,他先听到了二嫂的尖叫,二嫂的声音淹没了子弹炸裂的爆响。二嫂喊,小三孬,他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二哥呀!
这时,陈二孬像一捆子秫秸,栽倒在家门口的水塘边,顺坡滚下,入水时没怎么发出声响,十分符合他一贯偷偷摸摸的做事风格。
二嫂冲到水塘边,伸手试图往水里扒拉,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坐在被踩踏得光溜溜的岸上嚎哭。陈三孬的烦躁愈积愈厚,都积压在胸膛里,同时有一股凉气在心口串游。入冬前的大风还在苍白地刮,苦楝树上干瘪的楝枣子碰得噼噼啪啪地响,陈三孬的烦躁也在风里噼噼啪啪地响。他冲着二嫂喊一声,二嫂你放心,往后我养着你!风立即把他的声音扯开,他不知道二嫂是否听得见。
陈三孬后来才知道,杀陈二孬让他第一次尝到了杀人的痛苦。刚才在院子里杀花蝴蝶的时候,甩手一枪,应声人倒,看着在地上踢蹬的花蝴蝶,就像看一只刚被刀抹了脖子的老公鸡。
陈三孬把枪上了保险,往提溜在屁股上的木盒子里装,连着几回才装进去。
他朝二嫂走过去,说,二孬他就该死,我身为保安队长,就得保一方平安,你说他干的那叫啥事!
二嫂还在嚎,只是声音越来越小,风却越刮越大了。往后我养着你。陈三孬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次确信二嫂听清了。
我没忘你对我的好,去年我在水寨坐牢,要不是你连着二十九天,一天两趟提着罐子给我送饭,我早成饿死鬼了。但现如今我吃官家饭,就得为官家干,咱得公私分明不是?陈三孬凑到二嫂跟前,背着风跟她说。二嫂仍是哭,脸上的鼻涕眼泪被风吹得一道一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远远站着,躲在大风背后歪头嘀咕。这一群人增加了他的烦躁,那烦躁一阵一阵直往上冲,就跟红薯片酒喝多了一样。他嗓子发痒,感觉骂人的话就要往外吐了。
到底他还是忍住了,扯了扯黑制服下摆,朝人群走过去。
这群人身子乱晃悠,像是怕火烧着一样。
陈二孬跟花蝴蝶把陈老四的闺女摆治死了,你们都听说了吧?见陈老四的闺女长得人才,陈二孬跟花蝴蝶这俩赖渣皮大白天在河沟里把人家糟蹋了,打死他俩该不该?陈老四弟兄四个告状都告到区里了,我是咱沙河区的保安队长,要秉公执法,为民除害!
陈三孬感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悲壮,喊到最后都有些慷慨激昂了。有人喝了一声彩,随即觉得不合适,半道上把那一声彩生生咽下去,像被风呛着一样。
喊了一阵子,陈三孬心里的烦躁消了些,趁机跨上枣红马,几步窜上河堤,奔区公所去了。
陈三孬大义灭亲的壮举很快传到县长那里,县长被感动了,为表彰楷模,奖掖后进,遂提拔陈三孬为沙河区区长。这个结局,跟陈三孬起初料想的完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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