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走姥娘,这是豫东农村雷打不动的规矩,其虔诚如穆斯林朝拜麦加圣地。姥娘门是根,是源头,尊重姥娘门便是尊重母亲。有人说,出门闺女看见娘家的一根鸡毛,也要撵一程。在我上初中时,我的姥姥就已去世,我没有舅舅。每年我走姥娘,便是到几个表哥家走亲戚。
我们到的第一家是丰哥家。丰哥家紧临一条横贯村子的柏油路,院中有一棵柿树。丰哥把我们迎进屋,丰嫂的遗像摆在堂屋条几中间。以前丰哥每年都栽烟叶,我问丰哥今年还栽不栽烟叶,丰哥说:“自从你嫂子去世,我心里一直过不来,什么都不愿意干,心里难受,整天不想说话,闷的时候便去打牌。你嫂子去世,对我是一个巨大打击,如果可能,我愿意陪她一起走。闺女看我伤心,过年要住在这陪我,大过年的,我怎么能让闺女住这里,我要她一定回自己的家过年。”
去年秋天,丰哥的妻子丰嫂患病去世,我和父亲赶去奔丧。当时丰哥家的院子里搭着灵棚、锅灶,大厨师傅在热气腾腾的锅灶前准备宴席,院里院外聚了很多人。丰哥从院里出来见我们,还没说几句话,泪水便夺眶而出,他简单叙说丰嫂患病去世的经过,哽咽到难以说话。
以前我们每年正月初二到丰哥家,丰嫂都热情地给我们倒水,陪我们说话。前些年,他们每年都栽五六亩烟叶,夏天炎热时,正是打烟叶、炕烟叶的季节,他们非常忙碌。别人家干不完活都是雇人,但他们很少雇人。下部烟叶贴着地皮,难打,长时间保持蹲姿非常难受,丰哥、丰嫂便膝盖着地,跪着打烟叶。丰嫂干田间活比丰哥还能干。让丰哥、丰嫂引以为傲的是,十几年前,他们的一个外甥考上大学,分配在镇政府工作。丰嫂去世时,年仅六十岁。
坐在我面前的丰哥虽然也不过六十岁,却头发斑白,目光呆滞,精神颓唐得如耄耋老人。以前每次见丰哥时,他热情风趣,精神头十足。没想到丰哥对丰嫂的感情那么深。
“我现在觉得活着没啥奔头,没啥意思。”丰哥的脸上布满了风霜和凄凉。
我们走的第二家亲戚是冬嫂家。冬哥与丰哥同村,冬哥几年前患病去世,冬嫂跟着儿子生活,帮大儿子养鸡,帮小儿子看超市。她独立一间屋,一张床占了一半位置,屋里凌乱放着杂物。冬哥去世那年,冬嫂悲痛欲绝,春节我们走亲戚时,冬嫂的一句话让我至今记忆犹新。“如果能替换,我愿意替他去死。”冬嫂说。
“如果能替换,我愿意替他去死。”冬嫂的话不时萦绕在我耳边。
冬哥、冬嫂都是农民,没多少文化,一生与土地打交道。在外人眼里,他们不会有细腻深沉的感情,没想到他们的夫妻感情可以用生命替换。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有人这样说夫妻。
当一些现代都市人忙着离婚找情人、急不可耐红杏出墙玩劈腿的时候,身为农民的丰哥丰嫂、冬哥冬嫂,他们的夫妻感情却是以生命交换、生死相依。
弦断音止,曲终人散。你我同命,孤旅一程,失去你,我便失去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