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楚永田老师去世的消息，是在春节过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春节前后，病魔缠身的永田老师身体每况愈下，一直入院治疗，本想着会慢慢康复，但是却没能与即将到来的这个春天相逢。我们这些曾经怕过、爱过、想念过永田老师的学生和晚辈们，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了和他在一起的旧时光。

　　楚永田老师是上世纪60年代的师范毕业生，是当时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公办老师，深受师生和村里人的尊敬和羡慕。他学识渊博，都说他“天文地理都懂”，写出的字骨力遒劲，有魏碑体的味道。我和楚永田老师认识比我的同学要早。我的父亲和永田老师是同事，从我读小学的时候开始，他们一直负责在假期里看管校园。在一个个假期里，我经常听永田老师讲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说一些幽默滑稽的笑话，什么“蛙子叨鱼”、“大禹治水”、“吕洞宾倒骑驴”等段子，都听他讲过，有些细节至今还记得。这位老师很有学问，这是永田老师给我的最初印象。

　　后来我上初中了，永田老师成了我一年级班主任老师。他擅长教代数和历史课。讲起代数，他从来不带教科书，不带教案本，拿着一根荆条做成的教鞭，两三支粉笔装在衣兜里，经常掏来掏去，衣角上常常留下粉笔的痕迹。神奇的是，他讲起课，和课本上一模一样。尽管如此，他还是非常认真地备课。每本教案，他都是一笔一画地去写，写错了，用纸条贴上，不忘附上“谨慎”二字。备历史教案时，他还手绘各种地图，用红笔、蓝笔清晰地标注上地名、事件，中国历史上的大事要事，都通过他那一幅幅不太标准的示意图，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永田老师在课堂上有一个标志性的神情。他那超高度数的老花镜，依附在眼睛和鼻梁中间，用一个油腻腻的绳子系着。看书的时候，他眼睛往下，书上的字迅速放大，老花镜派上用场，瞅学生的时候，眼睛往上，准能逮往一两个调皮捣蛋的，这一上一下的视线交换，成为我们留在记忆深处的表情印象。永田老师“处置”调皮学生的招数很管用，把学生叫到身边，先温柔地抚摸着学生的头发，趁其不注意，迅速用手掂起鬓角上的一小撮头发，再调皮的学生，也会老老实实。

　　永田老师的敬业精神，我们难以忘怀。他有一个全校师生公认的“毛病”：不按时下课。下课铃响了许久，他还在那里讲着、说着，眼看着下一节课的老师已在门外等候，他才突然意识到，便不好意思地说：“要办事的，快去吧。”90年代初期，还没有实行双休日，周六下午提前两个小时放学。永田老师便瞅住这个机会，利用担任班主任的“职务之便”，把历史课调到最后一节。每到周末，他谈古论今，纵述天下，一堂课经常会上一两个小时，原本可以提前放学的周六，竟然比平时放学还晚。但我们都喜欢听，并因此增长了不少见识。

　　永田老师生活简朴。他爱抽烟，衣服上总会有大大小小的烟窟窿。他不太讲究衣着，在春秋天，外套总是比里面的衣服小上一圈，且每件层次分明，颇有规律。现在，同学们搞笑地说，永田老师“小衣外穿”“ 窟窿衣服”的穿衣个性，引领了20年后的穿衣潮流。永田老师有一辆老式自行车，原来骑着很顺手，随着年龄的越来越大，上车子不太方便，他找到修理自行车的师傅，把自行车原本横着的前杠，用电焊切割下，硬是改装成了斜式的。

　　永田老师虽是公办教师，但始终没有丢掉农民的秉性。他为自己取的字叫“立农”，大概是取“立志做农民”之意。他在办公室前，开垦出一块菜园，种着各种时令蔬菜，无偿供给学校的食堂，学生们也可以随意品尝。他家后面是一条小河，屋后正好是个河湾子，他看好这一优势，闲暇的时候，他一锹一锹地从河沟里往上端土，硬是将屋后的河坡加宽了五六米，种上了几排杨树。听说现在的杨树，已经是第五茬了。

　　我参加工作之后，关于永田老师的消息，只能从和父亲的聊天中得知一些。退休后，他和爱人住在一处小院里，每天看看书、写写字，有时候还为村里写一些宣传标语，为街坊邻居家的红白喜事写一些东西。再后来，他患上了糖尿病等多种疾病，好在有国家的保障、家人的照顾，晚年的生活算得上幸福。每年春节，我会在拜年的行程里专门去拜访他，每次回到老家，也时常去看看他，我喜欢和他回忆曾经的学校时光，喜欢和他谈论书法艺术，喜欢和他评说历史上的风云人物。每当这时，他爬满皱纹的脸上，总会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在永田老师离开我们的第一个春天，我和他的学生们在微信群里聊起他，大家都说，一眨眼，一二十年过去了，我们长大了，老师却老了。愿远方的永田老师，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