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着灰浆车经过老刘身边，他擦把汗，从土坑里直起身子，说：“小焦，今天是八月十五，别忘了往家里打电话。”我点点头，躬腰用力推着灰浆车经过三个错对的方木堆，顺着硬木板搭成的斜坡，推到瓦工老马身旁。老马咬着烟卷帮我把灰浆掀到一张硬木板上。

　　完成这些，就可以轻松点了，只需用铁锨把灰浆装进小皮桶，拎到老马手旁，就能坐在一堆砖头上与老马闲聊。我说：“老马，刚才老刘提醒我往家里打电话，今天中秋节。”老马吐掉早已熄灭还被咬在唇边的烟头，又吐口唾沫，说：“这个老刘，还怪恋家呢，是应该打个电话。”老马像兄长一样照顾我，时常提醒我一些工地上的注意事项，特别是安全方面的防范。他是周口淮阳的，离太康几十公里，在异乡这是挨门邻居的距离，亲近是自然的。

　　晚饭伙上改善了伙食，胡萝卜炖鸡肉。伙房的安师傅在围裙上擦着湿漉漉的手说：“今天八月十五中秋节，连肉带汤管够。”说完指挥帮厨的两个人打饭。工友们嘻嘻哈哈排着队，手里端着各种式样的饭缸。老刘大声说：“八月十五应该吃月饼，最好老板再给报销十块钱电话费。”人们互相打趣，欢乐的气氛笼罩了工地。安师傅哈哈笑着说：“月饼不敢管够啊，怕大家当烧饼吃，那得多少啊。”安师傅是工头的舅舅。老刘说：“那是，那是，安师傅给老板说说，报销十块钱电话费呗。”老刘是平顶山的，性格随和，喜欢说古，在工棚说起《三国演义》，他一气说俩小时不带喝水喘气的。安师傅说：“老刘，今天中秋节，要不请嫦娥陪你过？”老刘说：“那敢情好。”说完先笑起来。安师傅说：“美得你！”人们哈哈大笑。

　　吃完饭，工友们三三五五地结伴出去，看看夜景，买点零食。今天买月饼的多。老马、老刘、我换上干净的衣服结伴出去。在马路对面的小超市买了几块月饼，老刘买了瓶酒，老马买了几袋花生米，我买了些炒兰花豆，一起走到不远处的一座桥上。此刻，月亮已白白亮亮地悬挂在深蓝色的夜穹，给许多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镀一层银白色的光晕。秋风里能听见很多夜虫的吟唱。

　　我们寻个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我酒精过敏，吃了点花生米和兰花豆，就靠着栏杆看他俩喝酒。老刘说：“喝完酒，给家里打电话。”老马问：“月饼什么时候吃？”“现在就可以。”老刘答着把月饼掰开。老马一边往塑料杯里倒酒一边说：“几块月饼呢，一人一块，直接啃。”老刘把半块月饼递给我，说：“老马，你真拿月饼当烧饼了。月饼就是要一家人分食的。这叫共享团圆。”老马干了酒说：“屁！”大家哈哈笑起来。

　　老马拿着手机跑到桥旁边的小树林里打电话，我们能听见他说话但听不清内容，老刘说：“这个老马，说啥见不得人的话呢。”等老马回来，老刘也跑到树林里打电话。老马说：“这个老刘，说啥见不得人的话呢。”我觉得很有趣。老马把他的手机递给我，说：“小焦，你没有手机，用我的打。”我摇摇头。“咋了？”他问。我低声说：“我妈没有手机，邻居的手机我不知道号码，村头小卖部的电话倒是知道号，不过需要让小卖部的槐花婶去我家喊我妈接听。”老马说：“就让她喊。”

　　母亲接电话：“辉，在外面多注意安全，今儿个中秋节，记得吃月饼……”母亲说着哭了。听着千里外母亲的声音，我早已泪流满面。我尽力让语调平静：“妈，你也要多注意身体，不行少种点地。我能养你……”

　　我们默默回工地，都有些伤感。月亮明晃晃地照着我们。老马个子高，喝点酒犯晕，走路晃；老刘胖，身材不高；中间走着十八岁的我。老刘打破沉闷，说：“这月亮，亮堂堂的像镜子。”老马叹口气，说：“要真是镜子就好了。”老刘问：“为啥？”老马说：“要真是镜子，我一定能从里面看见家里人。”老马说完，老刘没有再接话。月光里秋虫的叫声一阵高过一阵，我鼻子发酸，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