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沙颍文艺
 
 
 
2017年6月9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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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梦
——写在恢复高考40年之际
李郁

  父亲有一个梦,他因这个梦而遗憾终生。

  往上溯,我祖上都是贫苦农民,温饱生活都是祖辈们的奢侈,更不会奢望有什么文化了。父亲年轻时在西北军吃粮当兵,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却常为没文化而痛苦,总希望他的儿子能有学问,这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

  1960年,父亲把7岁的我送进学校。上学后,我用父亲给我买的粉笔铅笔,把家里墙上、门上、柜子上、床帮上都划得满满当当,父亲不仅不烦还欣赏我胡乱划的东西,说这一道儿写得平,稳当;那一道儿写得直,有劲儿,这对我来说真是莫大的奖励。

  在学校里因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我学习得很快乐。第一次老师让造句,老师就夸我用“蹦蹦跳跳”一词造句造得像一篇小作文儿,这让我永远难忘。从那时候,我喜欢上了语文。上学后,我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的前几名,父亲为此感到特别欣慰。

  有一次,我因作业完成得不好,放学后被留下,耽误了吃饭。这对学生来说是常事,但万万没想到,当我刚出了学校,就看到父亲黑着脸在路边等我。我虽觉得不妙,还是径直走到他跟前,他猛地抡起胳膊来狠狠地把巴掌甩在我脸上,我傻了,感到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行。父亲还抬手想打,可再也没抬起来,他眼里涌出了泪水。这是我终生难以忘记的,我知道错在我,现在想来我好后悔——后悔当时为什么没在他跟前跪下。这是我上学时唯一一次因完不成作业被老师留下,父亲,他一生也只打过我这一次、这一下。

  没过几天,父亲把一杆油绿的“新农村”牌钢笔递给我,这太让我高兴了。那时比我家境好得多的同学也没钢笔用,那可真是宝贝啊,上学放学都握在手里。可是还没乐一星期,新钢笔在学校里就丢了,再也找不到了。父亲为此还长叹了口气,没说什么——那时买一杆新钢笔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

  为了报答父亲为我买钢笔的恩情,我学习更加努力。有一天夜里醒来,听到父亲和母亲在说话。母亲说:“这孩子好上学,别长大了怕干活啊。”父亲说:“只要这样下去,这孩子准能考上大学,我算好了,他不到20岁就上大学了。”母亲说:“唉,他托生到咱家算托生错地方了。”父亲说:“只要他好好上,咱砸锅卖铁都中。”母亲没接父亲的话。

  多少年过去了,“他不到20岁就上大学了”这句话使我发奋,也使我为之酸鼻和遗憾。

  小学快毕业时,双目失明的母亲劝我不要上学了,她说能认得大小尽(农历的大月小月)就行了。母亲还跟我说:“我这一辈子啥也不图啊,就图你长大后,我老了的时候咱家盆里不断米面,灶窝里啥时都有柴禾烧。”我问父亲我还上学不上,父亲说,只要你能上到大学,我拉棍要饭也要供养你啊。

  眼看五年级毕业就要考初中了,文化大革命来了,小学也上不成课,我们就在学校里背《毛主席语录》。两年后村里办两年制初中,小学毕业的不用考试,都上了初中。1970年冬季,我初中毕业时,全国升高中都不兴考试了,要靠推荐,我上高中的希望在推荐制度下彻底破灭。父亲知道后显得很凄然,他意识到我不能再上学了,对我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那就好好干活儿吧。”那几天他的话特别少,我感到他一下子苍老了好多。

  我想边干农活边学高中课程,到处找书,高中的没找到,倒找到了大学的教材,我就先自学了王力编著的《古代汉语》。

  母亲一看我不上学还要读书,非常恼火,逼我回答看书有啥用,我回答不上来。她给我讲了不要我读书的道理:读书是富人家孩子的事,穷人家的孩子读什么书啊,穷人家的孩子要下地割草拾柴。

  对于我点煤油灯看书,母亲一万个不同意。她说,学生看书,只能趁夜里纺棉花的灯,咱家纺花又不点灯,你咋能一个人点灯看书啊。她时时防着我点灯看书,我不得不早点上床睡觉,等母亲睡熟了再起来点上如豆的油灯。

  有一次,她摸到我放在桌子上的书,知道我仍在看,一下子把书撕了个粉碎。那是我借人家的书啊,我难过得大哭一场,感到母亲太残忍了。以后看书我格外小心,把书放到她摸不到的地方。

  1976年底,父亲因病卧床两年了。一次昏迷后被喊醒,他看了看我对我说:“我做了个梦,看见你背着包袱去远地儿上大学了。”我的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真不知道用什么话安慰他。几天后,父亲带着他的梦想和遗憾走了。

  为了生活,我到大队窑场打砖坯挣工分,那是累死人的土工活。1977年初秋的一个傍晚,我正在泥盘上盘大泥,大队里的大喇叭响了,听到里面播出恢复高考的消息,我一下子愣了。认真听完后,皓月当空,该回家了,可一动身子,才知道还在泥盘里站着。于是我一咬牙做出了决定——只要有口气,我一定要考大学——父亲的梦再次给我了勇气。

  于是,我到处找书,(有的高中生毕业后去了部队,书还放着)找高考复习资料。为了考上大学,我拼命地学习,一盏小煤油灯不知燎了我多少次头发,半夜之前没睡过觉,白天还要上窑场挣工分。自学高中的数学遇到想不通的地方,偏僻的农村想找个人问问都找不到,累得我口内生疮,舌干如刺,老中医让我喝黄连熬的汤药。药再苦,只要想起父亲的梦,我浑身就充满了力量。

  当时亲朋多支持我,但也有人说我是有劲没地儿使了,说我没上过高中咋能有高中水平,要是初中毕业能考上,那谁家还让孩子上高中啊?对这些话我已没什么感觉,考上侥幸,考不上认命,我已心如顽石。

  1977年,全公社几千人参加高考,有9人上了体检线,我名在其中。等我到县城体检完回家,已经有人到村里完成了对我政治上的审查,我感到不妙。往坏里想,我的政治审查大可能是:回乡青年,不安心农村,不积极参加农业学大寨——因为我曾被限制自由,和地富反坏右一起参加学习班,名义就是我在农业学大寨中不积极,支持弟弟在外地拉煤谋生。

  1977年的高考,虽没被录取,但给了我很大的激励,让我更有自信了。一贯反对我读书的母亲也开始支持我复习再考,她对别人说:“反正管不住他看书,走了也好。”为让我看书,她不让我做饭,自己摸着也要给我做;我出去时有人到家里来,她就吩咐人家可别碰我的书。

  1978年春天,我到公社高中插班复习时,背了几十斤红薯面交到学校换成馍票。每到吃饭时,我抓几个硬如砖石的红薯面馍,再喝些校院里水车推出来的井水,就着书下肚,我自得其乐。

  高考分数下来,我达到了本科录取线,那时我还不懂什么是本科专科,本着要上就上名校的想法,只报了北京大学和武汉大学,就回家了。后来改报志愿,被(周口)师专录取。有人告诉我,本科是四年,专科是三年,也是大学。我一听高兴极了,上三年也是大学,比上四年的本科好,最起码少挨一年饿吧。因我已知道大学生月供三十斤粮食,我是吃不饱的,家里也根本没能力贴补我。

  拿了录取通知书回家,母亲跟我说:“要是你父亲能活到现在多好。”

  1978年也有政治审查,但是同上一年大不相同了。公开而宽松,最后还让我在政治审查表上签了字。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我到父亲的坟前,回忆父亲的梦想和对我的期望。我虽然考上了大学,可是父亲的梦还是未能实现——我已过了20岁的年龄了。

  父亲去世40多年了,我虽没实现父亲的梦——不到20岁考上大学——可他的孙子替我完成了他的梦,18岁那年考入了一所国家重点大学。

  父亲九泉之下有知,还会感到遗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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