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沙颍文艺
 
 
 
2017年8月4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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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春信香几许
阿慧

  真真儿的,我站在了你家的大门外。

  不知怎么的,仍是有些信不过自己。后退几步,用力睁大旅途中疲锈的双眼,但见,翘角飞檐的门楼下,悬挂一方古旧横匾,黑底金字,“三苏祠”夺目而遒劲。

  认定眼前正是你的出生地,四川眉山的老家。也是你苏轼,父亲苏洵,弟弟苏辙,合称“三苏”的家。我沐着五月眉山清凉的微风,拍了拍衣裙上蛰伏的尘土,也拍出了家乡河南那饱满麦粒的清香。竟没忘,九百多年前,你曾在北宋汴京的朝堂上做过高官;竟没忘,来前的傍晚,我特意为你蹚了蹚那中原的麦田,满地正在努力变黄的麦穗,摇晃无数根带刺的麦芒,纷纷扯住我墨绿色的裙裾,想把那千年的牵念和问候,捎给你。

  站在你家的门前,我深深长长地呼吸,想用那沾染麦香的手,效仿远来的访客,轻扣你家的大门。还好,门开着,其实,你一直在等候开封老城的消息。我搓了搓汗津津的手掌,提裙迈进了你家的门槛。

  一脚踏响了古筝的悠扬,如泉似水的叮咚声中,光洁的石板路,在两棵雄性银杏树的掩隐中伸展。正殿里,我一眼看见了你和父亲苏洵,弟弟苏辙的塑像。你戴官帽,着紫袍,执玉笏,一脸凝固的庄重。说实话,这不该是真正生动的你。自从我会读诗时,就在诗词歌赋中熟识了你,你多才,幽默,儒雅,旷达,豪迈,多情。我读你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我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想“欲把西湖比西子,淡抹浓妆总相宜”;我赞“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我叹“明月何时了?把酒问青天”;我哭“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

  我转身走出正殿,眼睛里的湿热星星点点。朦胧中,我看见踽踽前行的你,长袍飘飘,衣袖摇摇,脚旁的绿风团团。你头戴“东坡帽”,足穿“东坡屐”,肩背一褡裢,穿过正殿后院,拐进右侧一排厢房。我尾随你来到门口,听见厢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定睛看,你不见了,母亲程夫人教导你们三姐弟的塑像生动在厅堂。突然想起你的三位夫人,我熟悉她们,就像熟悉你一样。我代替你,小心地喊出她们的名字:王弗,王润之,王朝云。

  揭开鲜红盖头时,你看清了妻子王弗娇羞的脸,十六岁少女,花瓣微绽,香凝满室。十九岁才华横溢的你,一改往日的任性不羁,同友人饮酒放歌的时间少了,相伴爱妻聊天读书的时候多了。一日,你诵诗文时突然卡了壳,一旁默默绣花的王弗,轻轻给你提了个醒,把你这少年才子惊讶得双眼圆睁。你指着满屋子的诗书文献向娇妻提问,没想到她竟朱唇轻启,对答如流。你惊诧不已,没想到自己竟然娶了这么个有才的妻子。妻子王弗却对夫君你早就心中有数,她明白你的单纯真实,粗爽豪放。知道你懂得诗文的优劣,却难辨世人的好坏。尤其是你做了北宋朝廷的高官后,无端来家拜访的客人多了,你妻王弗躲在屏风后面倾听的次数也多了。

  待访客离去,庭院清净。娇妻王弗在你夜读时红袖添香,不忘悄声提醒你,江湖险恶,人生叵测。

  记得我那时情窦初开,在一个细雨如丝的夜晚,翻开一个泛黄的书本,迎面撞见你们这对恩爱夫妻。我不止一次地为屏风后面,那侧身久站的王弗动容,夜雨蒙蒙中泛想,她该多么多么地爱你哦。

  我在你家厢房里侧目久站,遥想这位四川眉山青神县出生的女子,进士王方的女儿,被人赞誉为“敏而静”。这和你的性情是互补的,有这么一位结发妻,我不得不为你感到庆幸。

  但不幸还是如期而至,那是北宋治平二年,你妻王弗病逝于京城开封,年仅二十六岁。

  不难想象,你该是怎样痛苦和不舍,你看到离开母亲温暖的怀抱,哀哀啼哭的六岁儿子苏迈,该是怎样地痛断肝肠。

  我在初中时一个晚自习课上,读到你写给亡妻的那首词。白森森的日光灯下,你刻骨的思恋,如锋利的刀片划过心脏。

  我至今默记于心:“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我无声地哭倒在课桌上,那一刻,我为那个叫王弗的女子值得,她虽然只做了你十一年的妻子,但却不老女神一般,在你心里永久地活着。

  你遵循父言,把结发妻的灵柩运回老家眉山,埋在母亲程夫人所在的墓园。随后种上万棵松树,以示纪念。

  你续弦的妻子王润之,腼腆端庄地站在了你面前,这个小你十一岁的妙龄女子,还是你前妻王弗的堂妹。二十一岁进士之女王润之, 一进门就当了你儿子苏迈的后妈,也许,她就是为了养育堂姐年幼的儿子,才嫁进了苏家。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敬爱你的才情,你的人品。

  王润之,这个温柔良善的美丽女子,伴随你走过人生最坎坷的二十五年。这期间,你遭遇“乌台诗案”,命悬一线。你被贬黄州、惠州、儋州,官职越做越小,人被越贬越远,生活越来越艰难。但你妻王润之,无怨无悔,随遇而安。她同你一起,在黄州的东坡上赤脚下田。她精心为你备下游赤壁的美酒,助你写下名垂千古的《后赤壁赋》。她为你生下苏迨、苏过俩儿子,加上前妻王弗的遗子苏迈,王润之视三个儿子如同己出。你作《蝶恋花》:“三个明珠,膝上王文度……”

  但天道不公啊,王润之在四十六岁那年因病去世,再一次撇下你和孩子魂归西天。

  那些日,你哭爱妻王润之“泪尽目干”。你这真诚、仁义的重情丈夫,在这位恩妻的墓志铭上,刻下“惟有同穴,尚蹈此言”的遗愿。你们夫妻的坟墓,至今仍在我们河南平顶山郏县的小峨眉山。

  出了厢房门,走进一展厅,我在玻璃框下,一眼找见了你的爱妾王朝云的画像。这灵气、义气的美女子,十二岁那年做了你的侍妾,她小你二十五岁,但却最为懂你。那年正是春暮,阳光明媚。你拍着肚皮在院子里转悠,问身边的奴婢,自己肚子里装的是什么?一婢女说,是锦绣文章。另一个说,是满腹经纶。只有王朝云说,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你听后哈哈大笑,知道这小女子朝云,却是你的红粉知己,她最懂你的人生,你的秉性。

  在你年逾花甲被贬到南蛮之地的惠州时,家奴侍妾纷纷离你而去,只有仗义、重情的王朝云一路追随。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忍受瘴气,不离不弃。她曾给你生下第四个儿子苏遁,但不久夭折,这给苦苦支撑的王朝云,更为残酷的打击。

  她病重了,临终握住你的手,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来安慰你:“世上一切都为命定,人生就像梦幻泡影,又像露水闪电,一瞬即逝,不必太在意。”

  你又一次含悲忍痛,把第三个心爱的女人送走。你把爱妾王朝云,安葬在惠州西湖边的小丘上,墓上筑建六如亭,上刻: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露,如电。柱子上镌有一副楹联:“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谈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我怀揣暮雨般潮湿的心情,走出庭院,走过小桥,来到小竹林。小路通幽,楠竹碧绿,我一眼瞅见了你,坐在竹林边的石桌旁,掏出褡裢里的香炉、香罐、香拓,香碗,把它们有条不紊地摆放整齐。我看见你点燃了一印梅花香篆,那素白的香烟,如一缕飘摇的轻纱,旋燃成梅花的形状,袅袅飘散。我闻到了一股彻骨的幽香,我知道,这别具一格的绝香,来自你不同凡响的独创。你曾摘取梅花花蕊上的初雪,合成这绝世的冷香,你也曾给它起了个诗意的名字:“雪中春信”。

  我懂得,你是用洁净的雪水,典雅的梅香,还有你那颗多情而重义的灵魂,凝结成一炉香,怀念和慰藉三位王氏爱妻的芳魂。

  你在说,是她们牺牲了最美的花季,成就你不朽的诗篇,不死的苏轼。

  幽幽的香雾里,我看见你三位年轻的夫人,轻妙的身影在竹林间隐现。我听见她们伴着“三苏祠”里的筝声,吟唱你那首《定风波· 红梅》:

  好睡慵开莫厌迟,自怜冰脸不时宜。偶作小红桃杏色,闲雅,尚馀孤瘦雪霜姿。休把闲心随物态,何事,酒生微晕沁瑶肌。诗老不知梅格在,吟咏,更看绿叶与青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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