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得知,在北京档案馆王兰顺等同志辛勤的努力之下,抗日英雄佟麟阁将军的阵亡地之谜终于被揭开。在丰台区一个叫时村的地方,70年前,曾是一片青纱帐,那里不仅是佟麟阁将军的阵亡之地,而且是佟将军率领的学生训练团全部殉国的200名士兵的埋葬地(当时遗体上下三层就地埋在那里)。那个地方我很熟悉,30多年前我教书的中学就在它的边上,和它紧挨着的村子叫石榴庄,很多学生就住在这两个村子里。天天从它身边经过,不知道那里竟然埋藏着如此惊人的秘密和金戈铁马的风雨。
70年的岁月足以改变一切,不该怪罪现在的孩子只知道歌手童安格而淡忘了英雄佟麟阁,其实,也应该责备我们自己对于英雄的淡漠。当年国民党国防部866号公函明确写着,佟麟阁将军率领的全部将士战死在石榴庄、时村一带,材料一直就在档案馆里放着,而石榴庄和时村起码在我教书的上世纪70年代末还这么叫着,找起来并不难。
70年前将军的阵亡地,在岁月的更迭之中,不可能不发生变化,当年血染的青纱帐,解放后变成了城乡结合部,如今就在南三环的边上,四周被高楼大厦包围,变成了城市建设金贵的预留地,规划中要盖起一片商品楼,每平方米的价钱自然不菲。当然,这一切都是很自然的,没有什么不正常。但是,只要想想,悲壮的历史与200名烈士的遗骨,都将沉埋于楼下与地下车库同在了,后代人将更不会把这里和英雄和战争联系在一起,而只当成京城若干个楼盘中司空见惯的一个。
令我感慨的是,时过境迁之后,我们对于历史和英雄的态度,与对商品和利益的态度,变化得那样快,而且是那样地不知不觉、无师自通,仿佛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归宿。当王兰顺他们建议在将军阵亡地辟一片公共绿地,矗立将军的塑像,建成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当地政府的相关人员也觉得这建议很不错,却又说“搞历史文化也不能影响发展建设嘛”,意在把绿地移到别处,轻而易举地就让历史和现实错了位。在历史与现实、文化和经济、精神和利益的天平上,我们有时就是这样不知孰轻孰重——我们已经拥有无数大同小异的商品楼,我们却只拥有一位佟麟阁将军。
好在现在一切都得到了圆满解决,当年建商品楼的规划已经改动并得到批准,在当年佟麟阁将军阵亡的地方,将建起一所九年一贯制的学校,学校就以佟麟阁命名,让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呼应着历史的回声。在校园里将矗立佟麟阁将军的塑像,和一座铭刻当年随将军一起英勇抗击日本侵略者而全部牺牲的那200名学生兵的英雄事迹。当然,如果建成一座佟麟阁公园,其实会比学校更方便人们进入,随时可以瞻仰将军的塑像和烈士的墓碑,寄托自己的缅怀之情,而且会成为北京的一道新的人文景观。不过,建一座学校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了,也更寄托着传统与文化的代代传承之意。我们感慨在商业大潮中我们有些人价值观急遽蜕变的同时,我们也感慨并感动于如王兰顺这样一批对于历史与英雄心存敬畏与敬重之心的人们,是他们共同的努力,才让历史不至于风干而仅仅成为记忆,才让英雄不仅仅存活于档案馆尘埋网封的册页之中。
因伤一直躺在床上读剑南诗稿,正看到放翁有这样一句诗江河不洗今古恨,天地能知忠义心。这是几百年以来中国人一直崇尚并秉承的心。谨以此诗献给所有在历史变异中操守不移、趋避不易的人们以及未来的佟麟阁将军的像前和纪念碑前。
(肖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