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时候,在地铁口附近没有见到那个拉二胡的老人,我停下脚步,站在那里四处望了望,心里居然有点怅然若失。
除了刮太大的风下太大的雨,老人几乎天天来,就这样手拿一把二胡,坐在绿化带的边沿,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二胡架在腿上。
老人拉得很投入。他斜斜地低垂着头颅,左手在弦上快速地滑动震颤,右手的一递一抽带动了整个身子的晃动。
老人拉二胡的时候,几乎从不抬起头来看过往的行人,只顾低着头将他的思绪融入一声声的凄切里。老人的脚边放着一顶黑色的礼帽,礼帽里盛着一些零碎的硬币、纸币。
老人很与众不同。他是清清爽爽的,虽没有着蓝布长衫,然而就有一种拉二胡者的不可言说的风度在那里。一般的卖艺者盛钱工具基本是一只破搪瓷盆子,而他却是一顶并不破旧的黑礼帽。
我喜欢这个老人拉二胡的声音。
那二胡声里总是伴随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和无奈,缓缓的、喑哑的一声响起来,如同一扇门轴没有充分润滑的古老大门,沉重地、缓缓地开启,接着是一串长调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地响起。
初听二胡,该是许多年前的事儿了。只感觉《病中吟》的曲调沉郁悲凉,是久病沉疴中的孤寂与凄清,仿佛能够听见泪水缓缓流淌的声音;《良宵》诉说着一种绵绵的思念,深藏着一种历经了久远年岁的沧桑感情在里面;《空山鸟语》里传递着一种超于尘外的安谧和宁静,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耳朵、心灵刹那被清洗一净;《月夜》令人宛若置身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清丽月夜,身心与月共澄澈,月夜寻香花独幽。
初次听到那首《二泉映月》时,感觉那一个个音符如一脉脉忧伤的泉眼在汩汩地鼓涌,我闭上双眼,那种忧伤便潜入心灵,那种忧伤杂糅了悲苦、困顿、无奈、颠沛流离、寒砭肌骨和食不果腹的凄伤倾诉。
我知道《二泉映月》当初并不曾拥有这样一个美丽、引人遐思的名字,那只是阿炳流落街头时随手拉出的一些音符而已,是从他的心里自然流淌出来的表达他凄苦心境的一些音符,只是后来的整理者将这些组合的音符取了个美丽的名字。
这个美丽的名字,某种程度上掩盖了这些音符本质的悲。
小泽征尔在听了《二泉映月》后说“断肠之感”。我也有同感。许多次,我独自在寂静之中听《二泉映月》时,感觉心里、眼里有泪意在涌动。二胡不属于繁华、不属于绮丽,它只属于沉静、凄迷和哀怨。二胡属于流浪的艺人,属于孤苦的旅人,属于贩夫偷闲之时的低语,属于走卒沉闷之时的倾诉,属于过气的伶人潦倒之时的哀怨……
在雨打梨花深闭门的暮春,在绿树浓荫夏日长的仲夏,在寂寞梧桐庭院的深秋,在北风吹雁雪纷纷的寒冬,我们能听到二胡一声骤然的低泣,一脉绵长的诉说,一种寂寥的沧桑,怎么能说,那不是一种哀而不伤的美丽呢?(纳兰泽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