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去学琴,我还真就去了。活着,总得有个信仰。没有信仰,总得有点嗜好。人固有一死,有人死于忧患重如昆明北麓长虫山,有人死于忧伤轻如春江水暖一地鸭毛。查了查,得知乐器大致分为四种:吹奏、弹拨、拉弦、打击。我长这么大,会吹的乐器惟有口哨,还不成调。有年在西安市一地摊上看到埙,贾平凹作品里常提它。摊主教我半小时,我还是吹不出一个音符,只在土埙上吹出一片亮晶晶的口水。迫于礼貌我买了一套带回家,大大小小七八个一溜儿排在书架上。深夜,我深情凝视它们,想像传说中苍凉浑厚的声音。
年轻时候我特想学打架子鼓,最好是七鼓,嘭嘭嘭嘭,轻击如小珠落玉盘,重捶如八百快马加一鞭。但我妈不同意,建议我去学中国传统打击乐器——“比如锣鼓。”她说。她喜欢听那种欢乐喜庆的“齐得咙咚锵咚锵”。我白她一眼:“不如学打架,有声音爆发力强。”我爸叼根香烟坐那儿,百合花一样地笑。
从来没想学拉弦乐器,看见提琴或二胡头就大,跟“夫君江南死,舍兄塞北亡”似的,感觉甚是凄惶。
估计我是学弹拨乐器的命。我学过十天钢琴。麻烦的是弹好一首曲子必须反复熟练,十个指头要翻得“狮子滚绣球”——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一月两月可以做得到的。我暴躁而急性,怎么可能把屁股一整天一整天粘在凳子上,而且还要重复重复再重复弹奏一首曲。最终,我只学会单手弹《两只老虎》和《献给爱丽斯》,逛商场时遇到电子琴,我就把右手放上去,弹出几句难听的《献给爱丽斯》,在营业员和顾客寻声侧目那一秒钟,我灵敏地猫腰闪人。
据说古琴是弹拨类中最难学的乐器,我偏偏要去学。我这叫“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传说中的国际一根筋倔驴子二傻子大无谓精神估计就这样。古琴班学生不多,大房间里坐了七八个人,每人发一古琴抱着,跟抱孩子似的。老师是一陈姓中年男子,刀条脸,刀锋却柔和。学生都年轻,除我和另两个80后,其余全是90后小孩儿,十六七岁,安静如花朵。第一天,老师给我讲古琴构造及原理,但我仅仅知道了古琴的模样。
下课前,老师提议,为了欢迎新同学,找个饭馆大家一起AA制吃饭好吗?大家一起说好!新同学就是我,我连忙说我请客。大家又一起摇手说不好!
饭菜上来了,素菜多,绿绿地装在白瓷盘里明艳动人。上午光顾对古琴流汗了,这才有时间打量我的“同学”们。小孩们几乎都穿棉衬衫,牛仔裤,平板鞋,朴素得像刚从旧社会穿梭到2008年。都不喝酒,说话声音很轻,盛米饭的时候,我不慎将一团米饭撒落在桌面,顺手将它扒拉在盛骨刺的碟内。万万没有想到、按照习惯没有想到,我旁边一个眉目清秀的学弟伸过筷子,要夹那团米饭。我很吃惊:“做什么呢?”他说:“我吃。”“不要了吧。”“浪费了,我吃。”我眼睁睁看着他夹起那团米饭送进嘴里。我望望其他人,没人关注这个“事件”,都在安静地夹菜吃饭。
下午放学后,我走在一条长满银杏树的街道上,我不走了,我抱住一棵树几欲哭出声。周杰伦会弹钢琴,他写了首叫《弹钢琴的孩子不学坏》的歌。我开始相信,弹琴的孩子都不学坏。
我决定从现在开始,不嗔不痴,不骄不躁,立志做个良人。
(黎小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