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熟读经史子集,才华横溢,决心走上仕途,一展胸中抱负,他自信“将有作为如水到渠成”。
宋真宗天禧元年,一张金榜聚焦了所有考生的眼光。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第一行、第二行还是第三行?然而他一直阅至最后一行,始终没找到“柳永”这两个字。命运居然跟自己开了个玩笑。哦,他明白了,是自己没有对大宋大唱颂歌。谁会在乎你巧妙的词章?他淡然一笑,随口吟道“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在明媚的阳光里。
五年后,他又一次庄严地走进大宋科举考场。同样带着他的万丈豪情、带着他的锦绣文章。他要让一些人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文章。他要用笔下文章给他们一记狠狠的耳光,让他们为曾经遗漏了一个真正的人才而自惭形秽。写什么呢?啊!辉煌的宋朝!对不起,我柳永还没学会呢,我做不到,我偏不。
那么一切就是注定了的。
新科进士们兴高采烈地饮酒庆贺去了,他茫然站在金陵街头。浩浩荡荡的秦淮河穿过金陵古城汩汩向前而去,两岸车马穿梭如织,酒楼店铺林立。可这与他无关,他是落魄文人。他有点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他走向了最需要有词的地方。我糟践我自己,你们管得着吗?
痛过之后是格外清醒,他看到了大宋朝骨子里的污浊。亮晶晶的,在眼角,是泪吗?一曲《鹤冲天》未经斟酌便脱口而出,“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他用心、用情、用泪,给饱受欺凌的百姓写词,写得堂堂正正、坦坦荡荡,因为他们欣赏他的词。皇帝不喜欢他的词,权贵不喜欢他的词,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他的词在街头巷尾传唱着,在茶楼酒肆传唱着。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一个人的词如此受到欢迎,让那些自认高明的词人们感到困惑和恐惧。于是就有人将那首《鹤冲天》捧到仁宗面前。仁宗越读越不是滋味,特别是那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刺得仁宗的心阵阵发痛。
又一年科考时,新科进士的名额已定,只等皇帝圈点放榜。仁宗手持名册薄,沾沾自喜。又有一大批文人要为我大宋朝所用,说白了就是为我宋仁宗所用。其实这些人是最容易对付的,只要给他们点甜头,就会乖乖听你使唤。这甜头就是……宋仁宗甚至想哼几句小曲了。忽然,“柳永”两个字跃入眼帘。几年来多少人多少次给他提到这个名字呀,并在这名字后面加了多少贬义的词语,他记不清了。他会写什么词?他的词只能坏我的兴致。他顿时龙颜大怒,拿起御笔一挥,就抹去了那个令他讨厌的名字。他觉得还不够解气,又在一旁批道:“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此人且填词去。”敢对我发牢骚,我让你一点甜头也尝不到。
命运为什么如此安排?文章和命运从来都是不协调的,如屈原、如曹植、如杜甫,也许是正如后人所言“词名误了功名”,也许什么也不因为,因为他是柳永。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对手是谁,是那一群士大夫,还有高高在上的皇帝!
金榜题名宣告与他无缘,幼时的仕途之梦化为泡影。他还剩下什么呢?只有他的词。只有在词的世界里,他才能记起自己是柳永。他无所求、无所挂牵,心里装的只有词。他写得如痴如醉,写得潇潇洒洒。
一个人完全选择了词,而完全抛却了现实生活,他一定是贫困的、落魄的。他在生活的夹缝里艰难地挣扎着,他的善良和爱恨只能躲在文字和酒里。
面对柳永的倒霉,那些伟大的词人们笑了,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笑了,笑得很阳光很灿烂。柳永啊柳永,你活得好寒碜啊。你不是很能作词嘛,哈哈。
有一天,或许宋仁宗还喝了点酒的,他突然觉得这样还不够刺激,我为什么不调逗他一下呢?于是,51岁的柳永就中了进士,却只授屯田员外郎,七品。宋仁宗给柳永出了一个两难的问题,若不赴任就是抗旨,如若赴任则是嘲弄。好一个柳永,他又把两难的皮球踢给了宋仁宗,官我是当了,却当了个稀里糊涂。治我罪,你不仁不义;不治,你硌得慌。我柳永不是不会官瘾迷了灵魂,不如有的人不惜把马屁拍得精湛。
想到柳永,宋仁宗笑了笑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一个阴冷阴冷的日子,有人给宋仁宗报告一个消息:该死的柳永,他,死了。这个潦倒的酸文人,无妻无室无儿无女无有下葬的银两。死得像一阵萧瑟秋风,凄凄惨惨戚戚。然而,谁能想得到呢,丧事竟办得很隆重也很气派,京城一片缟素、满街哀声。
宋仁宗嘴角的得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也是一片缟素。耳边风中又传来讨厌的柳词,隐隐约约朗朗清清,是《蝶恋花》还是《雨霖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