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版:铁水牛
 
 
 
2009年2月11日 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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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绿豆丸子汤
■蒋建伟

  第一天开始挑水的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四个高兴极了。母亲说:“马上就要到年关了,我们泡几盆绿豆吧?”我们高兴得恨不能把十根脚趾头都举起来叫好,因为我们天天盼着过年,一个比一个饭量大、啃吃!

  虽说腊八刚过去没几天,小村里零零星星的杀猪声以及鞭炮声已经搅得小孩子浑身乱痒痒了,但母亲提醒我们不泡好绿豆哪也不能去。泡绿豆比挑水难干多了,母亲首先用簸箕筛选出上好的绿豆,倒进两三个大红盆里,再添上井水,水和绿豆的比例是3比2,然后泡上那么一夜。第二天,真正的忙碌就开始了:这时候的绿豆已被泡得皮笑肉不笑了,但依然一副黄皮肤绿长衫的模样。我们要不停地顺时针搅动满盆绿豆,然后逆时针拿漏勺在水面上作蜻蜓点水状,飞快地捞出漂浮起来的绿长衫。捞绿豆皮时,必须半弯着腰,叉开腿,心、眼、手成一条线,一捞就是一个小时,即使我们轮流,但谁受得了这份洋罪?一天下来,常常是一个个小嘴撅得能拴住头叫驴。第三天再捞绿豆皮时,谁都不积极。母亲嫌我们干活不知道掏力气,慢腾腾的像猪。我就对老二说,娘说你像猪哩。老二扭头说老大,娘不是说我是说她呢!小弟偷着笑了,刚想去擦鼻子上笑出来的黄鼻涕,被母亲逮个正着。母亲说:“小四你笑啥笑?赶快端一盆绿豆皮拌点麦麸子喂猪去!”

  第五天头晌,我们把三大红盆湿湿的绿豆瓣儿装上一辆架车,父亲在前头拉车,母亲在车把的旁边拉襻,四个小孩在车屁股后头嗤牙咧嘴地推,准备到村中蒋大炮家去磨绿豆沫儿。可到了地方一看,好家伙,院子里都是等候磨绿豆沫儿的人,排在我们前面的还有四五家。蒋大炮家的叫驴都累得嘴里直往外倒白沫儿,人只好代替了驴,大人小孩一替一歇儿,慢得像老婆纺线线,看样子要等到天黑才能排上号。母亲为节省时间,回家准备炸绿豆丸子用的胡萝卜青萝卜等配料去了,我们就趴在架车把上等,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等我们冻醒后睁开眼睛一看,院子里早已点起了一盏明晃晃的大汽油灯,前面还剩下一家在等。父亲小声安排老二回家叫母亲,指挥我们往下卸东西。看着三个装满绿豆瓣儿的红盆,我仿佛已经满嘴油花地喝上了辣乎乎的绿豆丸子汤了,后来,我使劲擦擦干巴巴的嘴巴,吸溜了几下鼻子。

  母亲跑来了,连围在腰里的黑围巾都没有来得及脱,一上来就慌着点小石磨眼。父亲第一个当“驴”,一边为母亲纠正一些动作,说别用清水点,最好用青萝卜,这样磨出来的第一道沫儿才会味道正宗,说得周围的人都拿眼睛嘲笑母亲笨。母亲右手拿瓢狠狠打了父亲一下说:“就你啥都会!既然你啥都会,你自己咋不生孩子啊?”一句话,把父亲噎了个半死,拉着石磨半天没有吭声。第二个当“驴”的是老大,但没拉七八圈就缴枪投降了,我们都乱笑老大是麻秸一根!老大说:“你们还不一定胜我呢,笑啥笑?不信试试!”我逞能,结果推了没两步就累趴下了,害得一圈子人都笑歪了嘴。正笑着呢,父亲不知道从哪里牵回来一头老黄牛,把我扯到一边,套上牛,说,“驴”都站一边去,关键时刻还得靠牛!母亲给了我一个立功的好机会,让我替她拿瓢接绿豆沫儿,这个活轻松啊,只要别把绿豆沫儿顺着磨沿流到地上就行了。我也一时轻敌,刚开始接绿豆沫儿时,瓢总是对不上磨缝子,接着是跑的速度和牛的速度不一致,瓢在磨缝上忽快忽慢,忽前忽后,跑得气喘吁吁的,还老挨母亲的骂。父亲倒是不骂我,但他要我学习牛走路,我学了半天也没有成功,干脆就把瓢让给父亲,自己看笑话。结果,父亲学得比牛还要牛,绿豆沫儿一瓢接一瓢地甩进红盆里,迈步收步几乎和牛同时,简直就像亲哥俩!

  又轮到我出场了。我这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老手,接的速度和动作娴熟多了,绿豆越磨越香,沫儿黄中透绿、绿中透亮,让我闻不够看不够,简直有点不知道王二哥贵姓了。正得意呢,老黄牛忽然停了下来,“哗哗哗哗”尿了一泡儿,我赶紧端红盆,免得绿豆沫儿里溅进去了牛尿,但不幸的是,还是溅进去了一点点。我吓坏了,偷偷地看了一眼母亲,母亲正好也在看盆,好在她最后只是朝我笑笑,并没有当场揭穿我。等老黄牛再次撅屁股的时候,我机敏多了,一点牛粪也没有溅进去。不过,兴奋仅仅持续十几分钟,我望着自己的裤腿上鞋子上,怎么也笑不起来了,因为,那上面满是热腾腾的牛粪。

  深夜十一点多了,我们才七手八脚地回家,倒香油,烧大锅,母亲往绿豆沫儿里拌上一些碎碎的萝卜、葱姜和细粉,精盐和味料那么一打滚,依次类推,干净利索,末了,随便端起来一盆斜放在锅台上,只等着丸子们一个一个下油锅了。油开始微微移动,烟儿贴着波纹一丝一丝地向中央集合,说曹操,曹操就到,不等中央部分形成什么气候,母亲开始炸丸子。我们四个人每人抓满了绿豆丸子,油汪汪的小嘴塞得鼓鼓囊囊的。父亲说:“看你们肯吃哩!等会还要煮一锅绿豆丸子汤呢,看谁的肚子还能装得下?”

  最后,母亲给我们一人盛一大碗绿豆丸子汤,灌一口,那叫一个辣乎乎啊!我不要命地吃,嘴巴上连汗和鼻涕都分不清了。突然,我吃到一个酸酸的绿豆丸子,心里“咯噔”一下,问母亲:“娘,这个绿豆丸子咋那么酸呀?”

  “胡说个啥?”母亲狠狠拿眼剜了我一下说,“不想吃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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