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听到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是好小说?有人说,文字好读,内容精彩就是好小说;也有人说,好小说要博大精深,经得起时间和读者的检验。实际上,由于人们审美取向不同,好小说的标准也产生了不同见解。读者有读者的标准,评论家有评论家的标准,小说家有小说家的标准。但好小说有一种现象:能够使读者不自觉地反复阅读它,让人从中有所体悟和反思。作家冉正万的长篇小说《纸房》(《中国作家》2008年第8期),无疑给读者提供了反复阅读和深入思考的空间。
纸房是一个隐喻,它是传统向现代化进程的缩影。“纸房的山是青的,水是绿的,雨滴是干净的,下雪时,每一粒雪米都晶莹剔透,晶体里仿佛有一根细小的秒针在滴答作响。”这是以前的纸房。“现在呢,山变样了,水干涸了,雨水浑浊。雪很少下,即使下一点也敷衍了事,还没落到地上就被漫天的尘土裹挟而去,即使掉到地上,也担惊受怕似的往土缝里钻。”开头鲜明的对比,隐性表达和预示了纸房的命运。紧接着是一连串神秘而奇异的现象:一束轮胎般粗的火光冲天而起,一个女人惊倒在地;数不清的蚂蚁疯狂逃离;老鼠和蛇成群结队地出没,以及哭丧匠赊文忠“纸房保不住了,纸房人要受苦了”的预言。这些让我们更深一步地感觉到,纸房真的要保不住了。自从那十几个陌生人的到来,勘查到黄金后,纸房全面的坍塌才真正开始——环境惨造破坏,施工现场事故频发,人伴随着纸房的慢慢坍塌接连不断地死去。毫无疑问,纸房的消失是注定的。但这不是最触目惊心的。最触目惊心的是巨大利益诱惑下疯狂的人性裂变,以及思想上的麻木不仁。我们目睹了纸房的消失和城镇的崛起,但作家笔下的李自强、肖美学、王光线、冉四本、张雨晴等人,以高于纸房消失和城镇崛起数倍的速度,骤然间完成了人生价值观的蜕变。金钱让一个个善良的人变成了魔鬼,让纸房变成了地狱。
然而小说的着力点并不在此,在于坚守。
如果说不断发明出新事物的李国田代表着文化知识的化身,那么在巨大的金钱面前,他与“我”对纸房的坚守一样,是无力的,柔软的。最后他发明了生态还原系统。当生态还原系统失败后谈及它的时候,李国田眼含热泪地设想:“经过一百年,两百年,被挖掉的纸房也许就复原了。”这种沉重与感伤,与其说令人痛彻心扉,倒不如说是作家的一己美好幻想和期盼罢了。而柔软脆弱的“我”,纵然对挖矿挣钱不感兴趣,纵然对土地庄稼眷恋不舍,纵然对人们疯狂的变化和人性的冷漠不屑一顾,但在工业化的强势侵袭下,内心那份坚守根本无力与强大的现实抗衡,就像“我”对爱情的态度一样,虽然心存美好愿景,虽然不断抗争追求,最终也只能选择无奈的顺从。
相比之下,哭丧匠赊文忠的坚守最为顽强,也最为悲壮。他代表着先知先觉,却又是一个卑微的英雄。这个人物的成功塑造,像人与自然间一个神秘的使者,不仅对纸房,对自然,始终保持着敬畏之心、谦卑之心,且内心承载着极大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虽然赊文忠的坚守同样柔软得不堪一击,但这种柔软是坚韧的,是值得尊重的。
令人欣喜的是,小说没有离开世俗关怀,作家冉正万也没有让坚守一味柔软,没有让痛感流血不止;而是在柔软中蕴藏着强烈的坚韧精神,在带血的哭泣中注入了温暖和抚慰。让我们在感受到传统文化的失落所带来的阵痛,也让我们在“大片大片的木槿花”里感知到一些阵痛后的温存。这是作家思考的深刻,当然这也是小说的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