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报记者  王锦春／文

　　通讯员  郝万章／供图

　　民间有句俗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有时，苦苦求索一无所获，灰心丧气之际，不经意一个偶然的发现，却让你拍案叫绝。这又应了民间一句俗话“有心插花花不成，无心栽柳柳成荫。”考古界诸多惊世发现，多是如此。

　　意外发现

　　平静常常被偶然打破，偶然常常带来惊人故事。             

　　１９７４年７月３１日，一个偶然的惊世大发现，幸运地降临在扶沟一个村庄。这个村子叫古城村，位于古城公社古北大队，在县城西南１７．５公里处。村里人几乎全是农民，多年来生活一直平平淡淡。

　　７月底正是酷暑季节，一年中最热的日子。３１日上午９点多，骄阳临头，树叶纹丝不动。农民放下地里农活，早早坐到树下纳凉，只有池塘边的小树上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

　　尽管天热，古北大队副支书孙本立也闲不住。家里准备盖房子，他想把淋石灰的大坑挖好。几年前这里曾有一个小石灰坑，今天就是把原来的坑向北扩宽些。灰坑挖有一铁锹深，孙本立已经汗流浃背。邻居赵根旺过来，他刚结婚，媳妇回娘家，一个人在家闲着没事，过来帮帮手。年轻人有的是力气。甩掉褂子，接过孙本立递过来的铁锹使劲地刨起来。刚刨几下，就听“嗵”的一声，赵根旺以为碰到了硬土块或砖头块，抽回铁锹使劲地向下砍去，“嗵”，这一声比刚才还沉闷。

　　石灰坑西南一丈远，有个大水坑，水坑边有几棵上了岁数的柳树，老态龙钟，身子几乎要歪到水面。“八成是个大柳树根”。赵根旺心里直犯嘀咕，大叫晦气。他弯下腰，扒扒土，有一疙瘩硬东西露出了头。顾不得擦脸上的汗，赵根旺把铁锹扔在一边，用手一点点地挖起来。一旁歇着的孙本立也感觉异常，跳下石灰坑。二人谁也不说话，也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手忙脚乱地挖出两个东西，一上一下摞在一起。上面的像个“水壶”，下面的像个“香炉”。孙本立把“水壶”从土里抱出，赵根旺把“香炉”搬出。抠掉上面沾的泥土，青色的铜锈露出来。

　　“乖乖，八成是宝贝！”赵根旺失声叫出来。孙本立急忙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

　　人间奇遇

　　孙本立抱着“水壶”，三步并作两步向自家院里跑，赵根旺吃力地搬着“香炉”，也跟着进去。来到院里，孙本立顺手把“水壶”向地上一放。许是用力过猛，许是地下埋藏太久，反正“水壶”瞬间四分五裂，一堆黄灿灿的东西露出来。孙本立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这都是金子呀！”。“水壶”里藏有金子，赵根旺急不可待，要看看“香炉”里有什么。“香炉”盖与下面已锈在一起，用手抠不开。赵根旺用铁锹使劲橇开，一二十个白色的像炒菜用的锅铲一样的东西叠放一起，静静地躺在“香炉”里，好像还在沉睡。“这是什么玩意？”，赵根旺没见过，孙本立也没有见过。直到这时，他俩才从亢奋中清醒一点。“赶快弄屋里！”孙本立用洗脸盆装好金子，正欲往屋里去，他被人拦住了。

　　谁？都是本村的农民！孙本立定眼一看，院子里已围过来十几个人。这些人刚才还在树下乘凉，怎么转眼间来到院子里。孙本立哪里知道，从挖出宝贝到进院子，他俩一惊一叫，半个村子都能听到，谁不想看看稀罕。

　　围着一堆黄灿灿的金子，你拿一个看看，我抓俩瞧瞧。场面开始混乱了，有的看着看着就放进了兜里，也不知道谁拿了几个。都是老少爷们，孙本立怕开了头没法控制，他把金子赶紧拿到屋里。众人又把目光投向“香炉”。刚才就有不少人瞄住它，只不过大家觉得那些白色的“锅铲”没有金子好看，不比金子值钱。有人推测说可能就是古人做饭用的“锅铲”，颜色发白可能是用锡做的。一听说是锡，围观的人再也把不住劲了。那时候农村的洗脸盆烂了，用锡焊一下就能补好。你拿一个，我装一个，一眨眼，拿走几块。院子里人越来越多，这样下去，局面很难控制。作为大队副支书，孙本立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他把那几个“锅铲”也放进屋里，暂时保存起来，同时想办法向上级汇报。

　　上缴文物

　　“古城发现金子了！”这一消息很快传开。没过多长时间，公社干部就来村里。他们也不知这些具体是啥东西，反正认为是文物就应该交给国家。公社、大队两级干部用大喇叭宣传，催促上缴文物。也是很短时间内，人们把那些拿回家还没有暖热的金子、“锅铲”，又缴上来。尽管拿回家时间很短，已有性急的农民，把两个“锅铲”放在火上烤化成疙瘩。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共有３９２块金子、１２个“锅铲”，还有“香炉”及那个烂掉的“水壶”，送到干部的手里，当然，那两块“火化”成“锡疙瘩”的“锅铲”，也就没有上缴的价值了。

　　古城村发生这么大的事，非同小可。公社向县里汇报，县里向省里汇报。接到汇报的省文化局随即指示：收缴文物，立即送到省里。保护好现场，省里派专家前去进一步发掘。为了安全起见，几件宝贝晚上就保管在公社财政所的办公室里。第二天，由专人护送到河南省文物部门。

　　文物缴上去了。它掀起的轩然大波，仍冲击这个平静的村庄。田间地头、坑边树下，人们议论起昨天发生的激动人心的事，还原每一个细节。两天之后，省里来人了。当时的省文化局、省博物馆文物工作队的３名同志来到古城村，到那个石灰坑边查看。

　　发掘古井

　　几天后，扶沟县文化馆负责文物工作的郝万章接到一个任务，陪同省里专家到现场。上世纪７０年代的中国，文物工作地位尴尬，每个县基本上只有一个人负责。在扶沟县城，郝万章等来了省博物馆文物工作队的郝本性。两人匆匆吃几口饭，就骑车向古城出发。二人来到那个石灰坑边看了又看，决定进行深入发掘，当晚，就住在公社的招待所里。

　　第二天上午，在发现文物的石灰坑里，郝本性大致画个范围，几个农民开始向下挖。大家干劲十足，都盼望着有更多的宝贝露头。挖着挖着，郝本性叫停了，也没见什么东西，咋让停了？几个人心生嘀咕。通过分析土质等，郝本性发现这里是一个古井遗址，直径有一米多。听说是个古井，挖土的人信心更足了。几个人都指着说，前几天出土那些宝贝的位置，正是井口之内。接下来的清理工作就慢多了，土里万一埋藏有东西，碰坏了咋办。几个小时后，古井挖到两米深。不能再挖了，地下水已经上来，汩汩直流，没有什么宝贝露头。继续挖下去也没有多少价值，郝本性宣布停止清理挖掘。

　　忙活一上午，没见到稀罕东西，几个农民感到有些失落。不过，还是有些收获，通过与专家交谈，他们得知，前几天村里挖出那些“宝贝”，不是单纯的金子，也不是炒菜用的“锅铲”，黄的是金币，白色“锅铲”是银布币，都是那个时候的钱。盛金币的“水壶”是铜壶，盛银布币的“香炉”是铜鼎。出土时一上一下联结起来，是因为年代久远，锈结在一块。这些都具有较高的文物价值。

　　３９２块金币、１２块银布币、铜壶、铜鼎送到省里后，公社干部、派出所的同志继续宣传，渴望能有收获。到这年年底，又有农民陆续上缴了６块银布币。

　　文物引发的冲击波也日趋减弱，古城村又渐渐归于平静。

　　隆重奖励

　　政府并没有忘记古北大队，也没有忘记挖出并上缴文物的人。几个月后，省里进行奖励。当时的黄金市价是每斤１５００多元，３９２枚金币，重８１８３．３克。当时白银的市场价是每斤６０元，１８块银布币，共重３０７２．９克。单单计算金银价值，金币可卖２４０００多元，银布币可卖３００多元。在当年的社会背景下，大张旗鼓地奖励个人是不可能的。由此，最早发现文物的孙本立、赵根旺，各获得一部价值４０元的收音机。他们所在的古北大队，获得一部电影放映机、一部发电机。据说，这些奖品的价值正好是２４０００多块钱。

　　过了一段时间，省文化局又向古北大队颁发奖品——能够购买一辆东方红拖拉机的指标。

　　随着研究的深入，这批金银币的文物价值愈发显得重要，上级再次对有关人员进行奖励。１９７５年元月１日，扶沟县在县大礼堂召开千人大会，奖励孙本立６００元，赵根旺４００元，并号召全县人民向他们学习。对此，当时的《河南日报》给予报道。

　　曲折收藏

　　故事还在继续。再说后来收缴的那６块银布币，送到县里就由郝万章保管。郝万章在县文化馆工作，负责文物，他的住房是寝办合一。最初，他把这几块银布币用报纸包住，放在枕头下面。有些人听说他屋里藏有文物，就从枕头下面找出来看个稀罕，基本上是谁来都可以看。一年多后，郝万章觉得这样存放不安全，就把银布币经常转移，当然不出他的办公室，有时放床下，有时藏墙角。寒来暑往，郝万章与６枚银布币，朝夕相处了十年，成为这批文物最忠实的“保安”。

　　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郝本性，非常关注扶沟这批出土文物，并做了大量的研究。有一次趁郝万章到省里出差，他语重长心地说，万章，这些东西你要是放丢一块，就得坐监狱。当时打击盗窃盗挖文物的攻势非常严厉。从郑州回来后，郝万章就琢磨要为６块银布币找个更安全的地方。１９８４年，扶沟县博物馆成立，６枚银布币由博物馆保管收藏。１９９０年，为了重要文物的安全，这批银布币送到淮阳文物库房保存，一直至今。

　　３９２枚金币、１２枚银布币送到郑州后，一直存放在省博物院。盛放银布币的铜鼎，经过专家修复圆后，也被省博物院收藏。盛放金币的铜壶，因损坏严重，已没有办法修复。

　　价值连城

　　专家关注更多的是金银币的文物价值。研究发现，这批金银币为战国时期楚国货币，它的出土轰动了全国，是我国第一次出土大量的楚国金银币，具有重大文物价值。

　　３９２枚金币，分金版、金饼两种。１９５块金版中，绝大多数都钤印有文字。刻有“郢爰”的金版共１７０块，刻有“陈爰”的有１７块。“爰”是楚国金币的专用名称。“郢爰”在楚国的都城郢，今湖北江陵之地生产。公元前２７８年，楚顷襄王迁都陈国淮阳，在此所铸金币命名为“陈爰”。尤其珍贵是，有一块金版刻有“鬲爰”两字，带有这两个字的金版在我国首次发现。专家考证后得知，“鬲”是“历”的通假字，为楚国要地历阳，其地在今安徽太和西１５公里处。

　　１９７块金饼中，一些刻有数目字，如“上”“大吉”“六半”等，专家认为是标注金饼所值的多少。有些无任何标记。

　　最有价值的是这１８块银布币。当它们刚刚面世时，当地一些农民认为，只不过是炒菜用的“锅铲”。其实，它们却是国之重宝。

　　布币是楚国的专用货币，银布币用银子制成。银布币为我国首次发现，也是迄今为止所知最早的银币实物。此前，仅在书中有使用银币的记载。它的出土，可以充分证实，先秦时代确实使用过白金货币，并将我国使用银币的历史从汉代提前到东周时代，在我国货币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扶沟出土的金银币，大都保存完好，既有较高的经济价值，更有很高的历史、艺术价值。皆为国家珍贵文物，大部分为国家一级文物，个个价值连城。说到这里，再回顾金银币出土时，当地农民只是看个稀罕，谁也不会想到有它们有这么高的价值。那两块银布币，一念之差，“火化”成“锡疙瘩”，也许成了世界上最值钱的“锡疙瘩”。直到现在，文物工作者提起这件事，还连呼可惜可惜。

　　不幸之中还有万幸。普通的农民不计得失，能把文物及时上缴，从而避免了流失与毁坏，于国家于后代，功莫大焉。可敬可爱！

　　谁人所藏

　　故事说到这里，并没有结束。即使当地村民也时常有疑问，这是谁放的金银币？为什么会在古城村出土？

　　古城！古城！听听村名就能透出点玄机。古城村实际正位于东周时期的一座古城遗址之上。考古发现，古城城址南北长１５００米，东西宽约１０００米。南部城墙残高约６米，西南城角和东北城角，保存也很完整。城内出有春秋战国的陶豆、陶盆和筒瓦残片。城外还有护城河环绕的遗存，出土金银币的地方，就在古城中部偏西。

　　楚国金银币的发现，证明２０００多年的战国时期，此地已归楚国管辖。战国时期鄢陵属楚，淮阳也属楚地，一度为楚国首都。而扶沟古城位于鄢陵与淮阳之间。如此重要的地理位置，如此便利的交通条件。埋藏这么贵重的金银币也就有了更大的可能。

　　这批金银币的主人会是谁呢？即使在今天看来，２０多斤金银币也是巨额财产。２０００多年前，它的主人是上层官吏或巨贾富商的可能性最大。金银币为什么要藏在井里？考古人员帮我们进行合理想像：城外交战双方杀声震天，战火就要烧到城里，平民百姓纷纷逃命。官吏（富商）一家也要弃家保命。２０多斤金银币怎么办。随身携带目标太大，一旦暴露，会招致杀身之祸。匆忙之中，主人想起来，不如藏在院中那口不深的井里。他把金币放在铜壶里，把银布币装进铜鼎。铜鼎放在井底，铜壶放在铜鼎上。一切安顿好，又把井口封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接下来，主人一家外出逃命途中，或惨遭杀戮，或重返故里找不到井口所在，或……还会有多种可能。总之，所藏金银因为偶然事件，从家之瑰宝到无人牵挂，在井里睡上大觉。这一睡，就是２０００多年。如果不是公元１９７４年７月３１日，两个农民偶然发现，它可能还会继续深埋在地下。

　　如同一部曲折离奇的小说，又似一部扣人心弦的电影……能给人无穷遐想，这就是考古的魅力之一。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到扶沟县博物馆原馆长郝万章、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李全立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