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浪算得上是一个书法家,很荣幸,我们是朋友。
我认识柳浪的时候他还很年轻,三十来岁吧,人称小柳。小柳喜欢书法,虽然他的字算不上好看,但也中规中矩。有年过年,小柳来我家,送给我一幅字,谦虚地说是请教。我把它压在一本书里,在一次搬家中弄丢了。
几年后,柳浪成了柳科长。那时,柳科长的书法已大有长进,据说,颜体欧体他都有师承。有一次在一起应酬,饭后,他给每个人送了一幅字,说是切磋。我的是个“福”字,正好乡下表弟结婚,我就把那幅字作为礼品送出去了。很多年后我去表弟那里,那幅字还在,贴在缺了玻璃的窗户上。风一吹,哗哗地响。
后来,柳浪成了柳局长。柳局长在工作之余,也不忘修身养性。他办了一次个人书法展,还出了一本作品集。找他求字的人多了,他有时都忙不过来。那时,我刚好搬了新居,我找他求字,直到过了半年,有一次遇到他,我重提此事,他才一拍脑门儿,说:“哦,忘了忘了。”半个月后,他打电话,叫我到他办公室去取。字刚写好,墨迹还没干透。四个字:宁静致远。我遵嘱找到一家装潢公司,把那幅字精心装裱后,挂在了家里客厅中央。
柳浪在仕途上一帆风顺,很多年后,他成了厅长。虽官居高位,心系一方百姓,柳厅长还是忙里偷闲,挥洒着他的书法艺术。报纸杂志请他题字,各种建筑物上都留下了他的手迹。他的墨宝也都被人排着队重金买走。
我很少再见到柳浪。有关他的行踪,我都是从电视和报纸上得到的。有一天,我听到柳厅长落马的消息。这个消息很快得到了证实。贪污受贿,生活堕落,柳厅长没有逃脱这个俗套。很快,柳厅长在报刊上的题字被换掉了,建筑物上的墨迹也被铲得一干二净。
我去监狱里看过他。经准许,我给他买了几管毛笔,他说,他正在写悔罪书。他把已经写了一半的悔罪书拿给我看,蝇头小楷,状极工整。其中有一段话我感觉读起来有些拗口,经切磋,他作了修改。柳浪的脸上有一层朦胧的憧憬,他说,将来有机会了,他会再出一本集子。
若干年后,柳浪最终刑满出狱,那时,他已经头发花白。我遇到他,在对他的称谓上,我费神了半天,后来觉得老柳比较合适。从小柳到老柳,中间全是折腾。老柳在街头一个巷子旁摆了一个摊,专给人写对联,有点卖字为生的味道。他写的对联不贵,一副二十块钱。比起他当厅长时,这完全是地板价了。不过,老柳生意并不好,我看到他经常面前摆着棋谱,在那里勾着头琢磨残局。
老柳去了我家。老柳的那幅字还挂在我家客厅中央,只是纸叶有点泛黄了。老柳说,我重新给你写一幅吧。我说不用,多放几年就是古董了。老柳笑笑。过了两天,他又来了,真的重新写了一幅,并且已经精心装裱。还是那几个字,不过笔力更加练达,气势不同往年。
我说,老柳,我给你钱。
老柳一拧眉头,乜着眼对我说,这个钱哪,你给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