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兴亡,百年悲笑;时光流转,迅如疾马。呼吸之间,已经过去144年。清同治五年(公元1866年)八月初九至次年正月初六,官居二品,身着黄袍马褂,时任两江总督、太子太保、一等侯爵的钦差大臣曾国藩,充当清廷鹰犬,舟车劳顿,来到豫东重镇周家口(现周口市川汇区),居中调度,坐镇指挥围剿捻军,在周家口驻足长达4个月又22天,总计147天。
其间,曾国藩都想了些什么?思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他是怎样为官、做人、育人、修身、安邦的?这位“誉之则为圣相,谳之则为元凶”,既享“中兴第一名臣”之美称,又背镇压农民起义“刽子手”的恶名,且曾经令青年毛泽东赞佩称:“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观其收拾洪、杨一役,完美无缺”;被蒋介石奉为“国人精神典范”的曾国藩,究竟有哪些超伦轶群的雄韬伟略?他的人格特质在周家口147天的活动中能折射出多少?他在周家口究竟留下了多少历史文化遗产?让我们穿越时空,拂去历史尘埃,去追寻一代名臣曾国藩这次非同寻常的周家口之旅。
■张新安 著
A
同治五年(1866 年)6月中旬,张宗禹所率捻军在西华、上蔡一带与追赶、拦截的清军刘松山、张诗日部发生遭遇战,双方激战 7 天,大仗打了6 次,直杀得血海尸山,天昏地暗。捻军损失 6000 多人,为脱离强敌被迫向西转移。
听说捻军已经被撵入豫西南、鄂北山区,曾国藩这才于6月15日舟发济宁,一路巡视,于八月初二日特意到捻军首领张洛行、张宗禹的老家雉河集示威一番,初四日抵达亳州。
时任周家口镇守的张曜闻讯不敢怠慢,立即组织骡马轿车 60 辆,亲赴亳州迎接。由于曾国藩一行所携行箧甚多,张曜只得又在亳州雇牛车十多辆,夫 50 多人,于八月初六日早饭后卯时正,弃舟陆行。大队人马,前呼后拥,护卫着曾国藩,往周家口进发。
途中,端坐在骡马轿车中的曾国藩惜时如金,利用旅途时间阅《宋论·高宗》44 页。午正至鹿邑县住宿。八月初七日早饭后,行军 25 里,至赵村打茶尖。又行 25 里至试量集,眼看已近晌午,当天便住宿在试量集。八月初八日早饭后,起行 36 里至戴家集打茶尖。又行 36 里,午时三刻,抵达陈州府(现淮阳县),当地官员及地方贤达早已恭迎多时。曾国藩不辞鞍马劳顿,坐会客 4 次,立见者 4 次。用餐后没顾上小憩,便执意要到位于县城西关的“袁端敏公祠”行礼。申时出门,酉时方归。
同治元年(1862 年)十二月初二日,被清政府弃若敝屣的袁甲三,在凄风苦雨中回到陈州。住在家中养病。其间,捻军曾两次攻打陈州,已经病入膏肓的袁甲三在病榻上向守城将吏面授机宜,致使捻军攻城失败……
在扑灭农民起义烈焰的军事行动中,曾国藩、袁甲三曾南北遥相呼应,对太平军和捻军进行了残忍而血腥的镇压。为了共同的目标,曾国藩于咸丰九年(1859 年)十月至同治元年(1862 年)五月之间,先后给袁甲三写信 6 封,商讨围剿太平天国、捻军的军国大计。
同治二年(1863 年)6月24日,袁甲三在陈州袁府病故。临终前,特意给曾国藩修书一封,内有“勿以苗逆为易翦,勿以长淮为易收”之语,提醒曾国藩对捻军切勿掉以轻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7月7日,曾国藩获悉袁甲三仙逝的噩耗,阅览遗函后,悲呼惨叹,物伤其类,“读之悚然哀感”。9月21日,在变症百出,气象愁惨,攻打金陵(今南京)的关键时刻,曾国藩曾含悲作联,哀挽袁甲三。
B
同治五年(1866 年)9月26日,曾国藩在日记中记述道:“曾恒德从口外买马回营,询问一切。”曾恒德是何许人也?已不得而知。但此次剿捻,曾国藩从衔命之日起,就十分重视骑兵建设。他在同治四年(1865 年)5月9日的奏折中,即向清廷详细陈述组建骑兵及其重要性。为了争取更多的战马,曾国藩故意扩大捻军骑兵的战斗力。
同治四年(1865 年)八月初四,曾国藩从金陵抵达徐州后,第一件事就是组建四支骑兵部队,一支由色尔固善统领,下辖官兵 728 员;一支由托伦布统领,下辖官兵 485 员;一支由穆锦统领,下辖官兵 640员;加之太平天国降将陈国瑞统领的察哈尔官兵 1000 员,总计骑兵2772 员。这与捻军数万人马相比,当然是相去甚远。曾国藩清醒地意识到,若要使自己的战斗力与捻军势均力敌,惟一的办法就是扩充骑兵队伍,派员到蒙古采购马匹。
盛产于蒙古的蒙古马,头大额宽,胸廓深长,背腰平直,肌腿发达,身躯粗壮,体质结实,四肢坚实有力,耐劳、不畏严寒,饲养粗放,生命力极强,能够在艰苦恶劣的环境中生存,每小时行走六七公里路程,可以续行十多天。经过调训,蒙古马在战场上不惊不炸,勇猛无比,是举世公认的优良军马。当年,成吉思汗之所以能够所向披靡,横扫欧亚大陆,每天以 80 公里的速度进行闪电式推进,这除了他的智慧和军事才能外,其部队的蒙古马,自然功不可没。对于蒙古马的优良,谙熟中国历史的曾国藩肯定了如指掌,所以,他一到任便积极购买蒙古马,这就与周家口牲口市产生了关联。
原来,曾国藩在徐州组建骑兵前,就已调乌尔图那逊率 709 员人马,驻扎到周家口。这支骑兵多次与捻军激战,损兵折马。加之时间一长,残、病、弱、老马亦不在少数,淘汰后自然需要补充,曾国藩即派曾恒德率人到口外买马。曾恒德到蒙古草原后,向牧主道明购买马匹的来意,牧主询问购买多少。曾恒德告诉牧主,这次至少需要购买 3000匹。牧主问能否购马 5000 匹?对于养马的人而论,只要价格公道,自然是售出的越多越好。
为尽快完成使命,曾恒德只好见机行事说:“多买些并非不可,就是此次所带银两有限,想多买也买不成。”牧主爽快地道,只要确定要,我们可以先给贵军送过去,马到付款亦无不可。双方当下打手接掌,一言为定。牧主旋即挑选送马人,分批赶 5000 匹良种蒙古马,经过20 多天的长途跋涉,风尘仆仆,来到周家口。曾恒德把情况回禀曾国藩,不知是经费困难抑或另有原因,曾国藩执意挑选、购买 3000 匹,剩余的 2000 匹,坚决不要。
蒙古人货到地头死,又奈何不得位高权重的曾大人,只得自认倒霉,将马圈进南门外(现牲口市街)的几个大空院内,就地插标自售,买主相中了哪匹就套哪匹。这一大群活口,出不了手就得喂养。赶马人每天两次,赶着这些骏马到西大坑、洛河坑、沙河边饮水,早晚赶到郊外放马啃青,成群的马队,吸引众多群众围观,成了周家口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如此一来,蒙古人在周家口卖马,不仅马好,价格也比较便宜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周家口十里八乡,传遍周边,甚至远播到鲁西、皖北、苏北、鄂北。不少人纷至沓来,相马买马。出乎蒙古人意料的是,曾国藩挑剩下的这 2000 匹马,很快便销售一空。
蒙古人因祸得福,惊异地发现周家口一带,对马的需求量极具潜力。于是,他们次年不请自来,主动赶着成群的北马,到周家口销售。周家口自永乐年间就是商品集散地,当地人善于经商做生意者大有人在。内中早有人从蒙古人贩马中看出了门道,受到了启示,发现了商机,于是也去贩运,有的还与蒙古人联合经营。年复一年,周家口的骡马交易市场便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逐渐形成了规模。据老年人讲,要是旺盛季节,牲口市一街两巷,大空院内,路两边一个挨一个的木桩上,拴的全是马匹牲畜,多时竟达上万匹,甚是壮观。
随着周家口牲口市影响的日益扩大,豫西、皖北、鲁西南的群众和牲口贩子,把当地盛产的黄牛、毛驴、骡子也成群结队地赶来交易。南牛北马,热闹非凡,吸引数省甚至广东的客商来到周家口从事牲畜买卖,不仅成交量十分可观,而且还带动了周家口的餐饮、旅店、娱乐等服务业。
随着交易量的增加,沙河南岸的两条街逐渐容纳不下,有精明人在沙河北岸又辟出两条街,成立起河北牲口市。两个牲口市约有牙行(交易所)近 200 多家,闪鞭(交易员)四五千人。为了议事方便,祈求马王爷保佑生意兴隆,牙行的业主们还自发筹集资金,在每个牲口市附近建马王庙一所。庙内戏楼神殿,一应俱全。
日本鬼子占领周家口后,牙行从业人员外逃,河北岸马王庙疏于管理,被拆得荡然无存;河南岸马王庙新中国成立后改为周口屠宰场,现旧址仍存,但早已被无情的风霜销蚀得面目全非。
C
和许多位尊权重的大人物一样,曾国藩的爱好不多,业余生活既不丰富、也不多彩,除读书、占卦、练字外,情有独钟的,大概要算是围棋了。他一生与人对弈当以数千局计,观棋亦不少于此数,直到他病入膏肓,生命的火花行将熄灭的前一天,还和人对弈两局,其对围棋迷恋到何种程度,可见一斑。
下围棋固然可以启智健智,修身养性,增强一个人着眼全局,周密严谨的思维方式和自控能力,但下围棋又是一件十分劳神耗时的活动。一局下来,往往令人头昏眼花,精力耗尽。为了避免陷入玩物丧志歧途,以集中精力于政事,曾国藩曾多次下决心戒棋。
治学严谨,在军中一言九鼎的曾国藩,在戒棋这件事上,真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食言。誓言没少发,结果都是嘴巴上抹石灰——白说。三番五次以后,曾国藩终于没能超越自我挑战的极限,索性破罐子破摔,再也不提戒棋之事了。
到周家口之后,56 岁的他对棋事仍然乐此不疲。其间,曾国藩总计下围棋 175 局,观围棋 135 局。其中 8 月份 22天,下 32 局,观 14 局;9 月份 30 天,下 42 局,观 27 局;10 月份 31 天,下 26 局,观 35 局;11 月份 30 天,下 31 局,观 29 局;12 月份 31 天,下37 局,观 27 局;同治六年(1867 年)正月,实际在周家口 5 天,下 7 局,观 3 局。
看来,这位曾大人真的痴迷到了随身带着棋,谁来跟谁弈;有时间下,没时间挤时间也得过过棋瘾的程度。
曾国藩的洞察力,预见性之所以这么强,除了他博学多闻,经多识广,具有较成熟的政治头脑外,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得益于他对《易经》的深入研究。和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一样,曾国藩自幼熟读五经四书,而《易经》乃五经之首,入仕后仍坚持温易、占卦,“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
在周家口期间,曾国藩除通读两遍《易·系辞上》、《易·系辞下》,通读一遍《易·祭卦》外,另占除《乾》、《坤》、《需》卦之外的六十一卦,占《易经》总卦数的 95.3%,时间集中在同治五年(1866)10月25日之后的 40 天内。这段时间,正是他剿捻无功,身体欠佳,又遭满、蒙,甚至汉族大臣弹劾,茫然无措的倒霉背运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