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被干热风狂吻过的田野,像金色的海洋。各式大型收割机在麦浪里水怪般地翻滚吞吐,奏着低沉而有力的丰收之歌。
农人随意地坐在路边停放的大小四轮车、三轮车上,欢快地谈论着今年的收成、新领的粮食补贴、一天比一天红火的日子,间或还飞出荡气回肠的道情清唱。人群中最爱唱的覃望秋,却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人堆里不停地走走站站。别人家收割麦子的订金都交齐了,可她家的却没人收,覃望秋能不急吗?
要说覃望秋家那一亩二分麦地,窄得可怜,远远望去像一条线。田地的南头是村里灌溉用的一口井,井沿上是一棵枝叶婆娑的老柳树。正中两座坟茔,住着她的公公婆婆、丈夫。若是用摄影师的眼光远远地来欣赏,说不定还是难得的一个镜头哩。可是,哪个机主肯当冤大头收这样的麦田呢?
儿子儿媳一个月前就来了电话,那边太忙,回不来。覃望秋不语。去年站在地头千呼万求就差给人家跪下磕头,才有人勉强收了她家的麦子。割,也不是多难的事,可怀里的孙子又交付给谁呢?抱着孙子站在地头的覃望秋想到这,对着长满了青草的坟茔,怨公公婆婆恨丈夫骂儿女:我辛苦二十年,女儿出嫁儿子娶亲孙子出生,头发也白了,你们一群死鬼倒清闲自在!哪如我当初找阎王商量换换,也少了这二十年的熬煎?
覃望秋把一张百元的钞票再次递到了机主面前。机主夹着黑色的钱包正和村民斗嘴耍乐,看到覃望秋,没来得及躲避,只好苦笑着说:收割机也不是我一个人的,还得看那位司机同意不同意。覃望秋说:他要是同意了呢?机主一拍胸脯:刚才就看到你怪为难的,他愿意,我绝对没话说。覃望秋狠狠地斜了一眼,抱着孩子走了。
太阳播撒的火猛烈起来,风像是融化了的铁流,麦秆在阳光下噼噼啪啪地爆裂。覃望秋一个箭步跳到了正要越过她家地头的收割机前面。高高的驾驶室里探出一个满是灰尘难以分清鼻子眼睛的头,大声地斥责:你这人不要命了?俺家的收不收吧?
不收麦就收人!覃望秋歇斯底里地喊着。
机主急步走过来,说,老嫂子,你看一会儿行不行?人家可都是交过订钱的!
你三根毛没扎齐,又跟我耍心眼是不是?我这手里是冥钞是擦屁股纸?
机主的脸像没有沤烂的倒伏麦秆,一片青黑一片灰白。
给她家先收吧,我们不急。给她收了吧,又不是不给钱。收了吧。一个人,不容易的!收了吧!村民的声音齐了起来,也高了起来。
机主悻悻地退回到树阴下。司机向覃望秋挥了挥手,示意她让开一点,收割机要进她家的麦地了。覃望秋迅速地挪开了。
收割机绕了几个弯,颠簸着把麦子收割得干干净净。奇怪的是,机主既没有问也没有丈量她家的麦田亩数,只收了二十元钱。
覃望秋说:按二亩的价钱收,我也绝不说啥。我知道你们难,可我一个人实在没办法。
机主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明年我要再来,先收你的!覃望秋愣了愣,拿起小三轮车上的番茄就往机主手里塞:自家种的,鲜番茄,尝尝。
坐在左邻右舍帮忙运回家的麦堆上,覃望秋长长地出了口气。等田里出齐了秋苗,我就去见一见媒婆介绍的那位,听说还是个挺有情趣的人哩。怕什么呢?如今这日子,有个人帮忙,总比一个人硬撑着强。想到这,覃望秋的脸突然热了起来。哦,是脸红了吧。
麦子熟了,空气里弥漫着醉人的麦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