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京喝尽大半碗灰黑色的汤药,把碗掼在桌子上,忍下被汤药呛苦欲出的眼泪。他走到院中央,瘦长的身子愈显单薄;他扛起铁锨拎个水桶出了门。
余晖给晚春的乡野涂抹了一层金色的柔纱,杨京顺着村路不大工夫就走到了一块田。这块田紧挨着小河,河水缓缓南流。田有一亩左右,留的是“四一式”的麦棉套,青油油的麦苗蓬蓬勃勃。
杨京挑朝阳偏高的麦地,步出约三丈长一米宽的一小块,蹲下薅麦苗。唉,早夭的生命们,杨京望着横七竖八那堆麦苗叹道。他的两手染满春天的绿颜色。
用铁锨翻起土,育苗池就初具形状了。杨京感觉手有些痒,翻看手掌,一溜四个水泡,这是左手,右手还有三个。它们像一个个小馒头,摸上去软绵绵的,杨京心里闪过一丝舒畅。从河里提来水泼在土里,手开始尖锐地疼,啊,原来“小馒头”们破了,破了好,杨京有些欢喜了。再加上酸痛的胳膊和腿,杨京不由得想唱歌。
杨京扛起铁锨拎着水桶走向地头,脑海里盘算唱首什么歌,忽然看见暮色里站着一个人。是爹。杨京心头撞起股暖流,但歌是无论如何也唱不出来了。
爹跟在杨京身后,走到村口时碰见乡邻,人问:“呀,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学生回来了,放假了?听说生啥病了?”杨京嗯嗯着径直走。爹说:“这孩子,打小就言语贵。唉,学习太用功,脑神经衰弱,回来歇歇,喝点汤药,很快就好了。”杨京鼻子发酸,眼泪兀自滴落。杨京带着休学通知带着乙肝病毒,黯然离开学校的时候,眼泪就是这样兀自滴落的。
草叶上的露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杨京扛着制钵机下田了,把磷肥、微肥撒在土上,用爪钩掺和匀了,开始打营养钵了。其实操作极简单,跟打煤球差不多,只要吃得累就行。
杨京直直酸腰,伸伸硬臂,他脚下一个个小圆柱体头上顶个小窝列着方阵,等待他的检阅。阳光把汗水从他体内逼出来,每个毛孔都张着嘴,吐故纳新,劳动多么美啊。
杨京手上的水泡无影无踪了,代之是一层硬皮,他的身体也强健了。
清明刚过,棉籽就要点种到营养钵的小窝里了。水哗哗地泼到育苗池里,钵上的小窝水汪汪地像一面面小圆镜子,点上包了红衣的抗虫棉籽,艳艳的煞是可爱。覆土要均匀,再撒上拌了药的麦麸,支上竹弓,盖上塑料膜,完工。
杨京每天踏着露水,来到育苗池,弹弹塑料膜上那层雾水,把眼睛贴到膜上向里面窥。一周后,一簇簇嫩黄色的芽,勇敢无畏地钻出土层,杨京欣喜若狂。棉苗越长越大,要放风了。每天早上迎着第一缕阳光,杨京来到田里,在池子两头各撑开一个放风口,暮色苍茫的时候再来封上。
农历四月初,棉苗该移栽进田地里了。爹娘催了杨京无数次,让他回学校。杨京说:“栽完棉苗再说吧。”夜里,娘照例捧着返校通知书又哭又笑。
杨京看着满地蓬蓬勃勃的棉花苗,鼻子一酸,眼泪兀自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