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打电话慢吞吞地说：“你，能不能……抽空……回来一趟。”

　　我忐忑一阵之后，顾不上多想，忙问：“爹，家里有……有啥事吗？”

　　父亲沉默片刻后说：“也没多要紧的事，家里你刘叔，前天上街赶集，被电动车碰住了，脸蹭破点皮，他也没搁心上，今天我看他半拉脸肿了，周围还有点青紫。你刘叔就他一人，去趟城也不容易，要不，你抽空回来一趟，带他到大医院瞧瞧。”在父亲眼里，大医院就是县人民医院。我不敢怠慢，满口答应，立即返乡。

　　刘叔是我乡下老家的邻居，与人和善，一生未娶，捡个儿子苦苦养活大也不知道跟他亲。刘叔扬言，权当没捡养这儿子。记得我小时候，农闲时刘叔天天上俺家串门，喜欢跟我父亲下五道方，双方厮杀十几个回合，父亲多雄居上风。有时家里改善生活，父亲会请上刘叔和我们一块儿吃。我排行老小，只要刘叔的眼睛扫住我的影子，准会叫住我，爱抚地用他那长满老茧的手，轻轻地，轻轻地抚摸我的头，然后再弯腰朝我笑笑，我也朝刘叔笑笑……唉，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

　　我和刘叔左拐右拐来到县医院。

　　排队有一支烟工夫，刘叔不情愿地说：“咱不排啥专家不专家的号了，人多，还贵！”

　　我笑了，“刘叔，慢慢等呗，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情。”漫长的等待之后，刘叔往专家跟前挪了一小步。专家一副金边眼镜捧在鼻尖上，目光从镜片上方射出来。

　　“挂号单，拿过来。”金边眼镜不紧不慢地说。

　　“我……我……我没有。”刘叔怯懦地答。

　　“大夫，真的对不起，我们是一家。”我指着刘叔，上前跨步解释道，“你看我这脑袋瓜子，只顾慌着排队，忘记挂号了。”

　　“退出去，重新挂号！”金边眼镜摆摆手，不耐烦地说。

　　我急中生智，目光示意刘叔别离开。我用身体瞬间遮住刘叔及后面排队的病号，做贼似的往金边眼镜口袋里塞了两张红票子。随即，金边眼镜和颜悦色地给刘叔望闻问切，然后“刷刷刷”，草纸一张，递给刘叔。刘叔捏着病历单，给我，他从怀里掏出二百块钱，说：“你拿着，待会儿还得花呢。”

　　我把刘叔的钱挡回去。“刘叔，这你就见外了。你只需要配合检查就行了，钱，我带的有。”我走到一楼收费窗口交了80块钱检查费，扯着刘叔来到二楼B超室。刘叔躺下，大夫拿着仪器朝刘叔脸上照照，即刻从打印机里吐出一张纸。我把刘叔安顿好，持检查结果给金边眼镜看。

　　金边眼镜说：“伤势不轻啊，不过B超图像显示不太清晰，最好再做一个彩超。”刷刷刷，金边眼镜没征得我的意见，就又草书一张纸，递给我。

　　我走到一楼收费处交了210块钱彩超费，喊上刘叔，登上三楼彩超室。刘叔躺下，仪器朝刘叔脸上又照了几照，即刻从打印机里吐出一张带彩图的纸。

　　我把检查结果拿给金边眼镜看。金边眼镜说：“我说的没错吧，你看这彩超上显示多清晰啊，病人的伤处已经淤血，再不及时治疗，有可能感染化脓，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我点头附和：“那是那是，请您给开药吧。”

　　金边眼镜思忖了一会儿，说：“药，暂时还不能开。”

　　我疑惑：“结果已经出来了，为啥不能开药呢？”

　　金边眼镜斜了我一眼，说：“为了对病人负责，能确切诊断病人的伤情，我建议最好给病人再做一个头部核磁共振，这样……”

　　我不解，医生怎么会这么呢？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刘叔做复杂的检查（我并不是怕花钱）。我恳求道：“大夫，病人没必要做头部核磁共振吧？您就开药吧。”

　　金边眼镜爱理不理地说：“这药不能开，医生在没有确切把握之前，是不能给病人开药的。再说了，这也是院方的‘规定’。”

　　无奈，我只好交了300块钱核磁共振费。

　　最后，金边眼镜手捏结果，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微笑着说：“这不就行了吗？让病人做核磁共振，我就有把握给病人确诊了。其实，我这也是为病人着想、负责啊。”

　　我心里愤愤然。唉！

　　给刘叔划药价，着实吓我一跳，足足500多块钱。还好，今天我带了一千多块钱帮刘叔看病。

　　返回的路上，刘叔一直追问他看病到底花多少钱。我笑着告诉他：“搁在一块儿才不过百十块钱哩。”刘叔一直说不信……

　　我把刘叔送到他家，刘叔拽住我不让走，非要生堆火烤烤。

　　临走，刘叔从粮囤里扛出半袋红薯干，往我电动车脚踏板上一放，说：“你别嫌弃刘叔，这半袋红薯干是我前些日子晒的，下锅可香了，你驮回家给那个叫……叫啥名字的……小孙子熬糊糊喝。”

　　我没敢执意不要。也许这样，刘叔才能静下心来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