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刚跨进车门,公交车就开了。她长长嘘了一口气,抹一把脸上的汗珠,找个座位坐下来。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香草掏出一看,又是儿子。她有些不耐烦地说已坐上开往县城的车。那边的儿子似乎很高兴,叫了声妈。香草想起还没来得及给制衣厂的老板请假,于是给邻居青枝打个电话,央她向老板请个假,就说儿子得了急病,得去县城一趟。香草可不想让每月500元的工资再飞走20元。前排的老太太扭头看了看,很生气地说:说瞎话找个啥理由不行,哪有咒自己儿子有病的。香草把头扭向窗外,心想:你懂个啥,儿子这回不但有病,说不定还病得不轻。
一想到儿子,香草就有些不快。原来,香草和丈夫在深圳一家电子厂打工,她想趁年轻挣够儿子上大学的学费,再把家里的老房子翻盖成三层的小别墅。可有一天儿子在电话里很不屑地说:房子重要,大学重要,还是儿子重要?然后儿子就“病”了,逃学、抽烟、上网、打架。儿子不再是那个懂事的儿子,不再是每学期都捧回奖状、奖品的儿子。香草只好回来照顾儿子,或者说是监视儿子。
车窗外,绿树成荫。遍野麦苗在一场夜雨后绿油油的,散发着诱人的喜气。香草的心却像麦浪一般起伏不定。老师要我来,是儿子又上网吧了?香草清楚地记得,从深圳赶回来后,寻了一天一夜才在一家偏僻角落的网吧拉出了儿子。积攒一肚子气要把儿子打个半死的她看到儿子布满血丝的眼睛、麻木的神情,又忍不住搂着儿子放声大哭。
空气中飞舞着洁白的柳絮,在亮丽的朝晖里,像调皮的孩子自由自在地东游西荡。香草想起幼儿园的儿子,每天从教室一冲出来就搂着她的双腿大喊声:妈妈,妈妈!仿佛一年或者多年未见似的。坐上自行车,孩子还非要在她脸上吻一下,说:挤上眼睛,不许睁开,不许睁开。去深圳后,香草的脸上似乎还留着那个小嘴唇的温度。只是每次打电话,儿子都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在一次次的诺言变成谎言后,儿子便不肯再接电话。香草听见老人喊叫、呵斥、训骂,但儿子就是不接。再后来……香草闭了眼睛,鼻子酸酸的,泪,盈满了眼窝。
有人在车内接电话,说今天是星期天。香草忽然记起儿子自从进城上学,是两周过一次假期的。儿子!儿子!一念起儿子,香草又是怜又是恨。儿子好长时间没逃学了,上次还说考试成绩很好,难道又旧病复发?不然老师怎么会让我来学校?香草的心像窗外风中的柳絮,乱乱的。儿子不肯说出原因,难道犯了大错?打架了?香草当初发现儿子胳膊上有一条粗粗的疤痕,追问好长时间,他才说打架时让人砍伤的。香草的心像被虫子咬了一下,儿子莫非出了大问题,这么急要我来?香草不由紧张起来,她想见到儿子,就现在,马上,儿子能毫发无损地站在她面前。
儿子就平平安安地站在香草要下车的路口。透过车窗,香草看了又看,儿子真的就稳稳当当地站在路边。下了车的香草,突然感觉有些有气无力。儿子却没心没肺地显出欣喜的样子,上前叫了声:妈!香草的头有些懵,她举起手,扇了儿子一巴掌。然后,泪,像夜里的檐雨一样,啪啪嗒嗒滴落。
香草像发炮珠似的问:老师让我来干啥?我经常讲要好好学习,你咋听的?又逃学了?打架了?你说这次进县城一定好好学,咋保证的?又上网了?儿子就那么木然地站着,一脸的泪水。等香草说完了,说累了,说哑了,他才说:期中考试后,学校发给我200元奖学金,想在母亲节给你买一件合适的衣服。怕你不肯来,就编谎说是老师请你……
很久,很久,香草听见儿子说:妈妈,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