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华
公元1975年8月8日,我的家乡——西华县最西端的窑庄村(当时称大队),遭遇了一场千年少见的特大水患,房无一间,禾无一棵,凄惨一片, 波及西华西部数十个村庄及邻边县的部分乡村。自此,“75·8”成了远近闻名的灾难代名词。
清晨,村里宁静如常,田野的庄稼绿油油,齐刷刷。母亲照例做好了一锅饭,锅底、锅箅、锅边清一色的红薯和它的变种。这时,架在村中大树上的广播喇叭响起,是公社(后称乡又改为镇)副书记侯大莲的声音:乡亲们,接上级通知,沙河上游下了特大暴雨,要做好防汛和抗洪准备。
同样的内容,重播无数遍,村民反映平平。
中午前后,天气由阴转晴,广播喇叭又响起了侯书记的声音:乡亲们,沙河水位涨得很快,可能要往北岸漫堤或决堤,要做好人员和物资转移准备。
喇叭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频繁。父亲慢腾腾地抽着自制的旱烟,自信地说:“人老几辈子,大水漫过东麦场的石磙,咱家也不会进一点水。”镇定而自若。
下午半晌,喇叭里侯大莲的声音开始声嘶力竭了。有时像吼,有时如吵架。她不断地讲:上游几座水库溃坝了,沙河往北已决堤,乡亲们要尽快转移到安全地带,也可就地搭架子,摽木筏,再不转移就来不及了,我的广播很快就听不到了。
又是广播无数遍,突然,关机。
这时,我家院子已聚集了五个家庭的成员和救命的粮食、衣物。父亲指挥着大伙,趁着院内两排大榆树,搭起了离地面5尺多高的大架子,底部放粮食,上部放衣物,坐人。与此同时,大木筏也已绑好。除留守者外,其他人躲到了南马沟堤上去。
夜幕降临,汹涌的洪水冲出沙河北堤,再往北漫过颍河、南马沟,全村一百多户人家的泥土房屋,随着一个接一个噗噗声瘫入水中。天亮一看,我家的救命架子底部离水不足一尺。
那一夜,我和二弟建庄撑着木筏来往转移人,差点没成水鬼,好在自幼在南马沟玩水,不怕水,只是累极、饿极。天黑,顶水,树枝乱挂, 行筏如玩命。最险的那一趟,筏上坐着二大娘,另有一只老绵羊、半缸面,啥时候想起都后怕。
水后第四天,解放军的大帆船把全村多半村民一次性运到地势较高的盆李、岗张村,我带队。接下来吃救济,生产自救,重建家园,均为后话。
今年“七一”前夕,一次聚会碰到了满头银发的侯大莲,其发型酷似原国务院副总理吴仪,声音依旧,谈笑风生。当问到“75·8”那次广播时,她突然掀起老花镜,绷紧脸反问:“你咋知道?”我答:“我那时就是个小村官了。”她哦了一声,拿掉眼镜,眼泪夺眶而出。她告诉我:当时她正怀着女儿,大月份,其他干部都上了第一线,丈夫刘殿视在部队当军医。停下最后一遍广播,自身转移相当艰险……话至此,她戛然而止,声音有些哽咽。
不用她再说什么,我也能想像出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是眼圈一红,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