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约摸一树高的时候,二妮喊上弟弟,铁蛋!铁蛋!走,上车站接咱爸咱妈去!
大前天爸打来电话说,近几天老板给结了账准备回家,该种麦了。姐弟俩按捺不住了,昨天就去火车站了,但左等右等没见爸妈的影子。
姐弟俩就走在通往镇火车站的大路上,二妮一路走,一路心事。见了爸妈先说啥再说啥,她想了又想……
最近她总觉得自己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像是出了什么毛病。一天夜里醒来,觉得自己尿了床,拉开灯一看,可吓坏了,这是啥病?她蒙着头嘤嘤地哭。她不敢给别的女孩说,也没给奶奶说。奶奶聋着呢!
铁蛋这家伙净和同学打架,有一次人家小孩竟把铁蛋打得鼻子冒血!管不住了!
半年来庄里老遭贼,拐腿子大娘家前几天又遭了贼!还有……
嗨,给爸妈不能先讲这些,得先说说爷的事,对,先说说爷的事。
爸妈是不知道爷摔着的。是大人们不让爸妈知道这件事的。那是半月前的一天上午,爷在东南地捆已晒干了的玉米秸,半晌,天阴了下来,雷,一声高一声低。捆完玉米秸再回家,要不还得跑一趟,爷想。
爷急匆匆回到村东头的时候,雨已经下大了。脚下很滑,爷就这样摔倒了……
爷七十二了。人说上了年纪的人骨头很糠很脆,爷躺在了县医院的病床上 。大大爷,二大爷,大姑,二姑都去了,二妮没去。大人不让去。十一二岁的小妮家去了管啥用!再说,还有七十多岁的奶奶呢!
奶奶半身不遂。二妮正好能给大娘当个下手照料奶奶。她能为奶奶烧锅、晒被、梳头……
闲下来的时候,二妮就想起了爷,想起了那场雨,想起了那该死的玉米秸!二妮的眼泪就不听话地流了下来。自从爸妈去珠海打工,三年来,二妮和铁蛋就跟爷奶一个锅。爷、奶就变成了“爸”“妈”。有别人家的孩子欺负了铁蛋,铁蛋的哭诉由起初的“妈呀”不知从哪一天起改成了“爷呀”。
三伏天不上学的时候,下午后半晌二妮就领着弟弟去爷家地里干活。爷已在地里了。可能是人家在大树底下睡觉、打扑克的时候爷就来了吧!要不,爷怎能薅草薅了一个来回了呢?
爷,看你热哩!妮说。
不热呀。爷说。
歇会儿吧,爷!
二妮看见爷的脊背又黑又亮,又黑又亮的脊背上滚动着很多很多水珠,水珠很快便成了条条小水沟沟。二妮想起了“锄禾日当午……”的诗句来。
爷说,多干活,庄稼才能长好,才能多换钱,才能买大彩电。
姐弟俩一边干活一边听爷这样说。
二妮正上初一。二妮搞不清楚最近一段时间自己的成绩为啥一直下滑,上课时老走神,不用说上自习了。她曾努力地克制自己,但是总是管不住自己的思绪:大雨,玉米秸,拉着响笛的救护车,姑的眼泪……
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有人喊她:二妮!二妮!仔细听听,噢,是妈!真的是妈!爸妈回来了!拖的背的提的大包小包。
闲下来的时候,妈给她梳头。二妮喃喃地给妈讲着这大半年来家里、村里所发生的事。当然,还有自己的事。讲着讲着,二妮的眼泪就流了下来……
是高兴的吗?她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妈却不见了……她急了。她找她喊,带着哭声喊:妈,妈!妈!
她翻了翻身,掖一下被角。她努力地捕捉刚才那美好的碎片。泪,不管它,叫它随便流吧!
上自习的时候,二妮在日记本里写下了大大的字:孤独。写罢,她又觉得不好,还有同伴呢,还有弟弟呢,还有爷奶呢……二妮的鼻子就又酸酸的。
二妮和铁蛋在通往镇火车站的大路上走着。他们离火车站还有一里多地,已听到几声火车的鸣叫。
先给爸说,明天天一明叫爸妈赶紧去县医院,自己也去……二妮想。